步四维惊怒交集,眼光在空空如也的土地和自家门人弟子以及齐王、沁阳公主等人身上惶急地扫视,最终踉跄扑到齐王面前,用力拉住这位大宗令殿下的袍袖,用哭也似的腔调说道:“齐王殿下,清宁院主他这是……这是在绝我万寿观的道统根基啊!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齐王被问的哑口无言,但好在他久历朝堂,心中虽自茫然,口中却是自然而然的答道:“步真人,休要乱了方寸,站起来好生说话。”
步四维哪里肯起来,死死揪住齐王的袍袖,生怕这位王爷也如路宁一般跑了。
“齐王殿下,请务必为小道做主,清宁院主他仗着援手鄙观之恩,强抢了鄙观为宣宗天子所修的万寿道藏,此乃是藐视朝廷威严的大罪,殿下不可不管哪!”
王建玄眼珠急转,连忙也跟着步四维跪下,天京群道见状,呼啦啦跪倒一片,尤以万寿观弟子为甚,多是扑倒在地,捶胸顿足,哭嚎震天。
只有殷子寿面皮涨红,跪也不是,立也不是,只得悄悄后退,站到了那些素与万寿观关系稍远的道士之中。
齐王如今与路宁颇为交好,见此阵仗不由得眉头紧锁,面上已显不豫之色。
一旁的沁阳公主本来还目眩神驰地望向路宁消失的天际,此时闻听步四维控诉,口出不敬之言,顿时峨眉倒竖,不待齐王说话,便自冷哼一声道:“步四维,你这是在参奏弹劾朝廷二品仙官吗?”
步四维失了立观重宝,痛彻心扉,岂肯轻易干休,虽听出沁阳公主话音不善,依旧梗着脖子道:“清宁院主前来襄助斗法,小道自是会铭记五内、深感大恩。”
“然则万寿道藏乃是本观谢元略祖师奉宣宗天子之命而编纂,乃是万寿观立下根基的重宝,修成之日天降紫气,昭示一国祥瑞,清宁院主如今挟恩图报,倚仗神通强占为已有,此举又与强盗何异?”
齐王与步四维本无深交,自然偏向路宁一方,故此怫然不悦道:“步真人未免言过其实了。”
他话语之中还有些收敛,毕竟万寿道藏真是宣宗天子下旨修成,其祥瑞载入过史书的,可沁阳公主却哪里在乎这些?这位公主殿下脾气一上来,根本不肯给步四维留什么情面,冷冷诘问道:“本宫老师当初答应相助你斗法时,是如何说的,你可敢道来?”
步四维张口欲答,猛地有些语塞,却是想起当初与路宁相约之时,的确未曾说清楚,到底是要借阅万寿道藏,还是以万寿道藏本身作为相助斗法的交换条件。
却是自己当时心急,又怕路宁提出其他苛刻条件,因此没问清楚具体情况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念及此处,他顿时面如土色,嘴唇翕动,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沁阳公主见他表情,再回想路宁先前闲谈之时有意提起约定时的情形,便知自家老师这是早有此念,不由偷偷抿嘴一笑。
随即她又板着脸对步四维教训道:“怎么不说话了?清宁老师分明与你约定拿万寿道藏换取助天京道门一臂之力,如今他老人家以雷霆手段退了番僧,全了尔等天京道门的脸面,你怎么就敢翻脸不认账,诬陷本宫师父强取你们的道藏?真真好没道理!”
步四维此时也顾不得公主之尊,脱口反驳道:“荒唐,荒唐!万寿道藏乃全观之公器,非小道一人私物,小道哪里就有答应将其拱手送人的权利?”
“再说仙官四院本就是天下道门之首,来此抵挡番僧,此乃是院主本身之责,便是有功劳,又岂能与谢元略祖师所遗道藏至宝相提并论?”
原来这万寿道藏一贯被万寿道观视为立观的至宝,镇压一门气运,甚至是管束天京道门的权柄,若无此物,天京城中大小道观众多,他步四维又拿什么压下十方观下院与瀛祖道本真观?
故此失却了道藏之后,别人都万分惊诧于路宁的法力,他却是如丧批考一般。
沁阳公主在路宁面前几次吃瘪,那是因为路宁完全不在意她的公主身份,沁阳又是有求于人,故此束手束脚。
如今面对步四维,她却是伶牙俐齿,言辞犀利,“哼,步老道,你口口声声说清宁老师乃是提箓院主,为天下道门之首?那他取走所管束的一座道观中的经卷,又是何罪之有?”
步四维被戳中软肋,面皮微红,再次语塞,王建玄却在一旁解释道:“这万寿道藏乃是万寿观立观之本,便是院主为道门之首,按理说也不能随意攫取。”
沁阳公主噗嗤一笑,“本宫倒是听人说过,这些年来天京道门只知道有万寿观,不知道有仙官四院,连天下道观按例的供奉都要先经万寿观过上一手,却不知此等僭越之举,到底是流言蜚语,还是确有其事?”
齐王听沁阳公主越说越是直至要害,步四维等万寿观中人全都面红耳赤,于是故意重重咳嗽一声,示意女儿杜云蘅上前拉住沁阳公主,自己则亲手将步四维扶起,“步真人,诸位请起,且听孤一言。”
他身份尊贵、冠绝当场,步四维等不敢不听,只得全都站起,垂首听训。
“步真人,”齐王目光炯炯,“孤记得当初宣宗天子时,谢元略真人奉旨编纂万寿道藏,曾从我大梁皇家的文琳阁中调集天下道经,是也不是?”
此事史书昭昭,由不得人否认,步四维只得涩声道:“殿下明鉴,确有此事。”
“着啊,那修完道藏,宣宗天子可曾明发谕旨,言明所调道经从此归属万寿观,永不归还文琳阁了?”
“呃,这个……”步四维今天似是着了魔一般,连囫囵话都说不出几句,把嘴来回张了几张,最终还是颓然道:“当初祖师修书,许多道经乃是古籍珍本,故此都修入了道藏之中,如何能还得回去?”
“哼!”齐王冷哼一声,气势陡增,“你那祖师奉天子旨编纂道藏,用的还是大梁皇家藏书,你怎敢妄言万寿道藏乃你观中私产?分明是我大梁皇室寄放在此处的皇家典藏!”
齐王这才图穷匕见,他宦海浮沉多年,在朝堂上与人论辩的经验丰富异常,若论口舌便利、编织理由,步四维焉能是齐王对手?
沁阳公主适时在一旁抚掌笑道:“还是王叔所言是正理,这道藏分明就是本宫家里的东西,暂时寄存你这道观罢了。”
“清宁老师乃是皇家御封的二品仙师,连祭天大典都由他老人家主持,这道藏放在何处,由何人执掌,除了当今天子之外,还有谁人比院主更有资格决定?”
这叔侄二人一唱一和,瞬息间就将万寿道藏的归属权从万寿观处“夺”了回来。
也怪当初宣宗天子将万寿道藏修成后的紫气当做国家的祥瑞,即没下旨将道藏收去大内,也没有将其赐给万寿观,这么多年过来,虽然万寿观自家一直觉得道藏就是他观中之物,甚至天下道门之士也多是一样的想法,但真要论起根底来,还就如齐王殿下所言,这东西归根到底还是皇家之物。
即是皇家之物,齐王与沁阳公主都不曾有什么异议,路宁取之,又何错之有?
步四维此时当真的欲哭无泪,深悔当初不该去求路宁帮忙,更不该招惹番僧,痛痛快快认输了事多好,焉有今日之难?
齐王一通话将步四维等道士驳倒,见对方理屈词穷,犹自不肯干休,似乎还在搜肠刮肚,寻些说辞抗辩,于是又温言安抚道:“步真人,今日虽然院主取走了万寿道藏,想必自有他老人家的用处,孤也可怜你等照看道藏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这样吧,孤回头便将此事上奏天子,待天子圣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