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来斗去,两家各有胜负,眼看着要到分际处,却是王氏拿出一盘子母珠,母珠足有拳头大小,金光烁烁,子珠五彩斑斓,在盘中居然能够自行盘旋而动,流动如水,也不知道是何处出产。
海客这边也拿出一颗大珠,比母珠个头还大上三分,映日之光色分七彩,内中隐约有纤云浮动,瞬息万变。
这两件宝贝动静皆宜、光华四射,台下众人也分不清哪个更妙,一时间僵持不下。
路宁与薛峙也自瞧得出神,却听得身边有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低声道:“好看便好看,却不中用!”
两人循声看去,原来身边隔着不远有一个异国打扮的波斯胡贾,年约四五十岁,手摇着一把折扇低声与身边伴当说话,只是他声音虽轻,却不曾防备路宁与薛峙都有功夫在身,耳音极好,才会听个正着。
薛峙也是一时好奇,便回问道:“那兄台,这两宗宝贝有千般瑞彩,你怎得说它不中用?”
那胡贾一怔,转头来看薛峙,见他道童打扮、面容清秀,身边一个同伴也是秀才模样,气质非俗,尤其是路宁腰间所佩之物,更是式样奇古,光华内敛,显非人间之物,倒似是龙宫流传。
他看出这两人非同寻常贩夫走卒,心生亲近之意,因此笑施一礼,方才挤过来回道:“两位小兄请了,非是我玛里德胡言乱语,这两宗宝贝珍奇固然是珍奇了,却无什么大用,非能入我眼中之物。”
此人明显是个胡人,口音虽然怪异,却是字字清晰,一听便知必定久居大梁。
路宁与薛峙便问他缘由,胡贾玛里德道:“我家在波斯藏国久作商贾数代,便是我自家也在海上诸国往还数十趟,故此眼力还算使得。”
“这一盘子母珠乃是西海所产,得了几分金铁元磁之气孕育在内,才能大珠小珠牵引转动不休,看去奥妙,说穿了不值一提,毕竟金铁之气与宝珠之类不合,一旦离了贝母,这许多珠子数十年内便会冲突腐朽。”
“那一颗云母大珠更是并非真珠,乃是一种大荒之中产的矿物,内中有云母精气,映日生彩生光,故此打磨成珠子才会如此瑰丽。可惜此矿本质不坚,最多十年间最外面一层便会粉化,须得重新打磨,并且此矿中的云母精气也只一丝,可以说除了好看之外并无用处,所以我适才才说不中用。”
“非但这两件宝贝无用,便是两家斗宝亮出来的这许多宝贝,也多是银样镴枪头,富贵人家能拿来争奇斗艳而已,却不过只引得识家一哂罢了。”
“然则,玛老兄以为,何等宝贝才能算是中用,可否让小弟等一广见闻?”
路宁听这胡贾侃侃而谈,果然有百般的见识,自己读书十数载,修道近三年,许多东西竟也闻所未闻,关键其中语句颇有涉及修行之道,如元磁、云母精气等,知道此人当真有真才实学,故此才虚心求教。
那胡贾玛里德将手中扇子摇了一摇,这才自得道:“不才在下,我倒是有几件宝贝,算得上世间奇珍,只是要往海外发卖,却不好在此卖弄……不过小兄既然见问,我便略讲一讲珍珠之事,博方家一笑罢了。”
说罢,他略思索片刻,然后才道:“若说世上宝珠吗,以我见识,头一等便是天地自然孕育的神物,亘古以来罕有,除了真正仙人,不曾有人见过;二一等便是四海之中真正龙族所有的宝珠,各有神妙,或能长生、或有奇效、或能发雷、或可护身,休说我等凡俗,天上仙人也一样视若珍宝,与天地奇珠并列。”
“三一等,乃是蛟螭骊虬之类所产,品质比真龙所孕育的宝珠稍差,也是各种神妙;四一等,便是成了气候的龟蛇蜈蚣等,体内精气凝结为珠,神妙之功再降一筹;五一等,才是贝蚌蛤磲等江河湖海所产。”
“到了这一等,虽然也是千种万类,亦有奇妙,但蕴含天地灵气便不算太足,往往不过是把玩的珍奇,堂上的供奉罢了,海内外所贩,多是此类。到了五等之外,便只能称珠,寻常商贩取了来嵌钗配冠,穿成长串哄那小姐妇人一笑,已然道不得一个珍字,一个宝字了。”
路宁与薛峙听了,也不禁佩服玛里德所说真有几分道理,便是路宁得有温半江真人修行杂录,当中也不曾说的如此透彻。
这却是因为真人所书包罗万象,以修行为根,玛里德却是累世经商,专一此道,故此若论一时之通透,倒还是玛里德所说更细些。
不过他这番话语倒让路宁想起一事来,忍不住在怀中掏摸一番,攥着拳头出来,在玛里德眼前晃了一晃,然后又收将回来。
那玛里德顿时眼都直了,猛然间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并无人注意到路宁方才举动,这才按捺住激动,将路宁袖子一扯道:“贵人,贵人!此处人多嘴杂,不是说话处,且随我到僻静处讲谈。”
路宁微微一笑,便叫玛里德头前引路,与薛峙一同挤出人群而走,竟是连斗宝的结局也不看了。
薛峙也不知道两人弄的什么玄虚,偷摸来问路宁,路宁却笑着让他看着便是。
几人挤出人群,那玛里德嘱咐伴当几句,让他先走,自己却是恭恭敬敬引着路宁二人缓步而行,不一时,便到了一处店铺之外。这里便是玛里德自己经营的所在,有名的老店名叫“底佳”号,乃是波斯藏国土语四海的意思。
此时玛里德的伴当早已经通知店里人准备停当,此时见正主到了,连忙带着一大帮子丫鬟仆人恭敬迎将出来,各种水盆银瓶、珍奇果子、遮阳伞儿、时令珍馐等捧将上来,只把路薛二人弄得措手不及,连忙推脱,说不须得如此多礼数。
玛里德见二人果然不耐烦,于是上前将下人们斥退了,这才施礼道:“却是我的不是了,只想着恭敬些,却扰了两位贵人的清净,我这便把他们打发了去。”
说罢,他就让众仆全都退去,只令伴当准备一间静室,然后引着二人落座,奉上香茶等,陪笑着说道:“适才得见贵人手中之物,大开眼界,先前大发谬论,不过为引方家一笑耳,却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却是好叫我汗颜。”
路宁笑道:“也是机缘巧合,玛老兄若是讲谈它物,我便只能洗耳恭听,却不能唐突驾前了。”
他此时也不遮掩,直接将掌心中握定的一颗宝珠取出,只见这珠子约莫拇指大小,色作纯青,烁烁放光,正是当初路宁初出茅庐,在铜炉山寺中斩杀一条巨蟒,后来在蛇穴之中寻来的蛇珠。
这珠子后来路宁也验看过多次,甚至用天地元气灌注了,除了能阖夜放光,也未曾发现什么其它特异之处。
只是他始终记得古书上曾说龙蛇龟蜈之类出没之处往往都藏有宝珠,各有奇异之处,非是寻常珍珠可比,因此一直揣在怀里。
今日听得玛里德高论,知道他眼力特高,不是一般商贾可比,不免想起自家这颗珠子来,便打算让玛里德鉴别一番,这才有前面诸事,却不想玛里德见了这珠子后如此兴师动众,倒叫路宁有些后悔招摇了。
事已至此,路宁总不好扭头就走,因此还是大大方方将蛇珠取出,托在掌心,让玛里德仔细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