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苦得掉渣，可书本成了我嚼在嘴里唯一能咂摸出点甜味的东西。我知道这学上得不容易，是爸妈寄来的钱，是我顶着骂声、饿着肚子换来的。我不敢糟蹋。
上课的时候，我眼睛瞪得比谁都大，耳朵竖得比谁都尖，生怕漏掉冉老师讲的每一个字。放学路上，干活歇气的空当，别人玩闹扯闲篇，我就蹲在地上，拿根树枝一遍遍划拉生字，或者心里默背课文。
晚上那半点钟煤油灯的时间，更是金贵得要命。奶奶在外头骂骂咧咧，我就在里头拼命写，拼命算。眼睛瞅酸了，揉一揉；手冻僵了，哈口热气接着写。那本子正面写完写反面，铅笔头短得捏不住了，套个竹筒接着用。
功夫不负苦心人。慢慢地，我在班里头，好像不那么一样了。
背书的时候，冉老师刚念完，我就能举起手，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又流利又大声。刚开始还有同学在底下偷笑，后来就只剩安静了。冉老师眼里有光，点着头说：“好！唐萍萍背得最好！”
发考试卷子，是最让我心跳加快的时候。冉老师念名字和分数：“唐萍萍，语文九十五，算术九十三……”我跑上去拿卷子，手都有点抖。看着上面红红的勾勾和“优”字，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亮堂堂。
好几次，我都是班里头一名。冉老师把我的卷子贴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让大家都看。那些以前跟着冉小星喊我“野人”、朝我扔石子的同学，看我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说不上多友好，但至少没了那股子明目张胆的嫌弃和嘲笑。
有的还会凑过来，有点别扭地问：“欸，唐萍萍，这道题你咋做的？教教我呗？” 或者背书背不下来时，偷偷瞄我的嘴型。
小燕燕最高兴，比她自己考好了还兴奋：“萍萍！你真行！又是第一！看谁还敢说你是……”她说到一半，赶紧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心里头，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化了。原来把书读好，还能这样。不能让他们立刻喜欢我，但至少，能让他们闭上骂人的嘴，能让他们不得不正眼看我一下。
当然，冉小星那伙人还是不服气，有时还会阴阳怪气：“哼，死读书有啥用？以后还不是回来刨地！” 但声音小多了，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奶奶可不管我考多少分。她看见我举着卷子，脸上有点笑模样，立马就一盆冷水泼过来：“考一百分能当饭吃？能顶衣裳穿？瞧你那轻狂样！猪喂了没？水挑了没？地里的草都快把苗吃了！”
她顺手就把我的卷子抓过去，垫在桌子上放烫手的锅，或者撕了引火。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也习惯了，默默把卷子抢回来，抚平褶皱，小心地夹在课本里。
我知道，这些分数，这张薄薄的纸，改变不了我天天干活、挨骂的命。但它像黑夜里自己擦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真真切切地照亮了我眼前的一小步。
它告诉我：萍萍，你不笨，你不傻，你不是只会干活的野丫头。你也能行，你也能做好一件事，你能比别人做得更好！
这点亮光，照不进奶奶冷冰冰的屋里，但能照进我心里头。让我觉得，身上好像有了点劲，脚下的泥巴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了。我抓着书本，就像抓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