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渊马车离去卷起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那弥漫在白石村上空的绝望气息,对于李满仓而言,却已成了最醇香的美酒,最动人的捷报。
他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志得意满的舒爽。
“摆宴!今日老爷我高兴,大摆宴席!”李满仓站在书房门口,对着闻讯赶来的几个心腹管事和李府有些头脸的下人,意气风发地一挥手臂,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压抑已久后彻底释放的张狂,“把地窖里那几坛珍藏的二十年女儿红都给我搬出来!让厨房把最好的腊肉、风鸡都做了!再去县城,采买些时兴的糕点、鲜果!老爷我要好好庆贺一番!”
命令一下,整个李家庄园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顿时从连日来的死气沉沉中“活”了过来,变得喧嚣而忙碌。
下人们虽然不明就里,但见主子如此开怀,也都跟着露出了笑容,脚步轻快地穿梭往来,张灯结彩谈不上,但也将客厅布置得比往日喜庆了许多。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那些平日里依附李家、或是与李满仓有利益往来的小地主、乡绅,如村西头的张老贵,河对岸的王扒皮,以及镇上几个与李家有生意往来的米行、布庄老板,都收到了邀请。这些人精,早已嗅到了风向的变化,此刻接到请柬,自然是忙不迭地备上厚礼,匆匆赶来捧场。
未到正午,李府那间平日里阴森宽敞、主要用于威慑他人的客厅,已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以及一种谄媚而热烈的氛围。
李满仓高踞主位,穿着一身崭新的绛紫色团花绸缎袍子,脸上因酒意和兴奋泛着油光。他志得意满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和敬酒。
“李老爷,恭喜恭喜啊!谢家那小子一走,这白石村,可就真是您一家独大啦!”张老贵举起酒杯,满脸堆笑,语气带着十足的谄媚。
“何止是白石村?”王扒皮立刻接口,他瘦削的脸上挤满笑容,像一朵风干的菊花,“要我说,凭着李老爷的手段,吞下那工坊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候,这周边的生意,还不都得看李老爷的脸色?”
一个米行老板也凑趣道:“是啊是啊!李老爷洪福齐天!那沈清徽一个女流之辈,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和运气,侥幸得了谢家青眼,如今靠山一倒,她还能翻起什么浪花?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李老爷宰割罢了!”
“哈哈哈!诸位抬爱!抬爱了!”李满仓听得心花怒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不错!那妖女如今已是瓮中之鳖,釜底游鱼!谢长渊抽走了银钱,她拿什么维持那么大的工坊?拿什么安抚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泥腿子?不出三日,不,或许就在今日,她就得乖乖来求我!”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妙的场景,开始描绘起他“胜利”后的蓝图,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你们以为,我李满仓看中的,仅仅是收回那些田产吗?”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错了!那些田地,本就是我李家的根基,拿回来是天经地义!我真正看中的,是那工坊本身!是那能让普通野茶变成‘神仙茶’的炒制秘法!是那小小一块就能驱赶蚊虫的‘驱蚊香’方子!是那让城里贵妇们都趋之若鹜的‘凝玉膏’、‘凝香露’!”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脸上充满了占有的欲望:“那些,才是真正的摇钱树,是下金蛋的母鸡!只要拿到了这些秘方,掌握了那些古怪机器的制法,何愁没有源源不断的财富?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抛开那个碍事的女人,自己开更大的工坊,把生意做到州府,做到京城去!”
他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眼神迷离地畅想着:“想想看,那香膏的方子,若是献给京里的贵人,能换来多少好处?那驱蚊香,若是能供给边军,又是何等庞大的一笔买卖?还有那水车……对!还有那该死的水车!有了它,多少旱地能变成良田?这都是钱!都是权!是我李家更上一层楼的阶梯!”
下面的宾客们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奉承。
“高!实在是高!李老爷深谋远虑,我等望尘莫及!”
“届时,还望李老爷多多提携,带我等一起发财啊!”
“那沈清徽费尽心机,不过是给李老爷做了嫁衣!真是可笑,可叹!”
李满仓被这如潮的马屁拍得飘飘然,又连饮了几杯,酒意上头,说话更加肆无忌惮。
“那妖女,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以前还敢在我面前拿乔作态,真是不知死活!”他嗤笑着,语气充满了侮辱,“等她来求我的时候,我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摆出那副清高的嘴脸!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我拿捏?说不定……嘿嘿……”他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猥琐的低笑,引得席间几个心思龌龊的宾客也跟着暧昧地笑了起来。
整个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喧嚣、奢靡、充满了对即将到手的胜利和财富的狂热憧憬。李满仓仿佛已经站上了人生的巅峰,俯瞰着那个即将被他彻底踩在脚下的对手和她所创造的一切。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狂欢与喧嚣之中,管家李福悄无声息地凑到李满仓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满仓醉眼朦胧地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得意和残忍的笑容。他挥挥手,示意乐师和舞姬暂停,然后对着满堂宾客,提高了音量:
“诸位!静一静!刚刚得到消息,老爷我派去给沈清徽‘送礼’的人,已经回来了!”
客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满仓身上。
“哦?李老爷,结果如何?那妖女是不是已经吓破了胆,跪地求饶了?”张老贵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满仓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故意卖了个关子,才慢悠悠地说道:“求饶?那倒还没有。不过嘛……据回报,咱们的人到了工坊,送上老爷我的‘好意’,那沈清徽,连接见都不敢!只派了王婆子那个老货出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什么‘东家身体不适’,什么‘多谢李老爷好意,心领了’,就想把人打发走!你们说,这不是心虚是什么?这不是强弩之末是什么?”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无比的自信和嘲讽:“她这是怕了!知道大难临头,连面都不敢露了!想躲?我看她能躲到几时!传我的话下去,继续给我施压!催租!逼债!一刻都不能停!我要让她这最后一天,如同在油锅里煎熬!等到明日,我看她还能往哪里躲!”
“李老爷英明!”
“就该如此!”
“看她还能硬撑到几时!”
客厅内再次爆发出奉承和叫好声,宴席的气氛更加热烈。丝竹再起,觥筹交错,李满仓在一片阿谀声中,醉意醺然,仿佛已经将整个白石村和那梦寐以求的工坊技术,都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他看不到,就在他狂欢作乐之时,一匹快马正悄悄从工坊的后门驶出,奔向县城的方向。
他也听不到,在那些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佃户茅屋里,一种名为“同仇敌忾”的情绪,正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复燃。
他更想不到,他自以为稳操胜券的这场盛宴,实则是他跌落深渊前,最后的狂欢。
夜幕,在李家喧嚣的宴席中缓缓降临。
而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