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白石村大多人家已熄了灯火,唯有村中一间不算宽敞、透着几分破败的土坯房里,还亮着昏黄的油灯。灯光摇曳,将林大山和王氏两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烧刀子的刺鼻气味和隔夜饭菜的馊味。林大山赤着膊,蹲在炕沿上,手里攥着一个空酒碗,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桌上那盏油灯,仿佛能从那跳动的火苗里看出金子来。
王氏则盘腿坐在炕里头,手里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缝补,针脚歪歪扭扭,心思全然不在活计上。她时不时抬眼瞥一下自家男人,嘴角下撇,满是怨怼。
“啧,”林大山猛地啐了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今儿个真听真切了?王婆子那老货,一天就能从招娣那丫头手里拿到那么多货去卖?”
王氏把针往衣服上一扎,没好气地道:“我听得真真儿的!茶叶、那什么驱蚊香、还有抹脸的膏子,好几大包呢!你是没看见王婆子那得意劲儿,好像抱了个金疙瘩!我找人打听了,她那茶叶,卖给外村人,一小包就得几十文!那香和膏子,更是抢手,得预定!你算算,这一天得进账多少铜钱?怕是……怕是得有好几钱,不,说不定都快一两银子了!”
“一两银子?!”林大山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球凸出,捏着酒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一天一两,十天就是十两!一个月……一个月就是三十两!我的老天爷……”他不敢再算下去,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小腹直冲天灵盖,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三十两白银!那足够他买多少亩好地?足够他去镇上赌坊逍遥快活多少时日?足够他……他简直不敢想象!可这些钱,如今却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淌进他那早就断了亲的妹妹,那个曾经被他视为赔钱货、可以随意买卖的傻丫头口袋里!
“凭什么!”林大山低吼一声,一拳砸在炕桌上,震得油灯猛地一跳,灯焰疯狂摇曳,“她一个被休回家的丫头,凭什么赚这么多钱!那些钱,本该……本该……”他“本该”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了理所然,只是觉得那钱就该是他的,至少,得有他的一份!
王氏看着他这模样,又是鄙夷又是着急:“你光在这里发狠有什么用?钱能自个儿飞到你口袋里来?”她凑近些,压低声音,脸上露出算计的精光,“那丫头如今可不是以前那个任咱们拿捏的傻子了!她身边那条恶狗你是见识过的,煞气重得很!硬来?你敢吗?”
提到陈砺,林大山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大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之前被陈砺一个眼神吓得差点软倒的腿,悻悻地道:“那……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硬的不行,还不能来软的?”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咱们是拿那煞星没办法,可这白石村,还不是他一个外姓猎户能说了算的!”
林大山迷惑地看着她:“啥意思?”
“宗族!规矩!”王氏吐出两个词,脸上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兴奋,“她林招娣再能,也姓林!是咱们林家的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天抛头露面,跟些外男不清不楚地搅和在一起做生意,像什么话?这合乎规矩吗?祖宗家法答应吗?”
林大山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你是说……”
“咱们去找三叔公!”王氏笃定道,“三叔公是族里老人,最是看重规矩礼法,平时就看不上女子张扬。咱们去跟他说道说道,就说说招娣丫头如今多么不顾体统,挣了钱眼里更没有长辈族人!请三叔公出面,以族里的名义,要么让她把生意交出来,由族里……咳咳,由咱们这些‘自家人’帮着打理,要么,就得把赚来的钱,拿出一大半来,孝敬族里,充作族产,也好帮扶一下其他穷苦的本家!”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这计策高明,眉飞色舞:“这样一来,咱们占着理!是维护族规!那煞星再横,还敢跟整个林家宗族对着干不成?到时候,要么生意落到咱们手里,要么就能分到大把的银子!还不用咱们自己去跟那煞星硬碰硬!”
林大山听得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堆在了自己面前。他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好!好计策!还是你这婆娘脑子活络!对对对,找三叔公!明天一早就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沈清徽在三叔公和族老们面前被迫低头,乖乖交出银钱和方子的狼狈模样,心里那股因嫉妒而生的邪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哼,”王氏得意地哼了一声,重新拿起针线,语气带着刻薄的嘲讽,“小贱蹄子,以为傍上个煞星就了不起了?这回,看你怎么死!族里出面,名正言顺,看她敢不听话!”
夫妻二人又低声商议了一番明日去见三叔公该如何说辞,如何添油加醋,如何凸显沈清徽的“不守妇道”和“忘本”,如何强调他们身为兄嫂的“无奈”与“为族里考量”的“公心”。
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窃窃私语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放大,如同潜藏在黑暗中滋生的毒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贪婪与恶意。
贪婪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嫉妒与愚昧的土壤里疯狂生长,最终结出的,只能是害人害己的恶果。林大山夫妇沉浸在自己“完美”的毒计中,却不知,他们正在亲手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村尾的小院内,沈清徽于睡梦中微微蹙了蹙眉,仿佛感应到了那来自血脉深处、却又冰冷彻骨的恶意。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