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情缘,纷繁复杂。有些人,纵使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心却隔着山海,是为同床异梦。而有些人,只需回眸一眼,那身影便能穿透时光,烙印心间,铭记千年。
当陈三七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与温暖的灯光,牢牢锁在楼下那个坐在旧沙发上、低着头、银丝胜雪、身形略显佝偻,正就着灯光细细织补着他一件旧衬衫的身影时,仿佛心有灵犀,那身影轻轻地、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预感的迟疑,抬起头,望向了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窗外,空无一物,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和摇曳的树影。
她看不见隐去身形、悬浮于空中的陈三七,但那一刻,她浑浊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中,却清晰地映出了一种确凿无疑的感知——他回来了。就在那里。
没有理由,无需证据,这是一种超越了视觉与听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陈三七收敛周身气息,将那艘神异的虚空飞舟收回储物袋,身形如同一片轻盈的落叶,自夜空中缓缓飘落,无声地踏上了自家院门前熟悉的水泥地。
几乎就在他双脚触地的同时,屋内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披上了那件穿了多年、有些褪色的旧外衣,步履略显蹒跚,却带着一种急切的坚定,一步步走下了楼梯。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从里面拉开。
门内,是她扶着门框,微微喘息,眼中蕴含着无尽思念与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门外,是他风尘仆仆,眼中带着归来的疲惫与几乎要溢出的温柔。
四目,在昏黄的门廊灯光下,骤然相对。
没有惊呼,没有询问,甚至连一句“你回来了”都显得多余。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万语千言,千山万水,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艰险与思念,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汹涌澎湃,又最终归于深沉的平静。
只有那目光,交织着,缠绕着,充满了无需言说的、历经岁月与生死考验的柔情。
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那单薄而微颤的身躯,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拥入怀中。
她的脸颊贴在他依旧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熟悉的心跳与温度,一直紧绷着、强撑着的心防,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他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踏实感刻入骨子里。
良久,她才用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努力维持平静的、极轻极轻的声音,在他怀中喃喃道:
“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承载了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等待,和此刻全部的安心。
“嗯,回来了。”陈三七收紧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银发上,声音低沉而沙哑。
……
翌日,清晨。
陈三七从储物袋中找出那部早已没电关机的老式手机,接上电源。吃完妻子做的、那熟悉到刻入灵魂味道的清粥小菜后,他开机,拨通了赵宇的号码。
“老赵,我,陈三七。回来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死寂,随即爆发出赵宇难以置信、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不是……老陈?!你……你真回来了?!闹呢?!星槎一号那边传来的消息,不是说你去那个什么玄清宗了吗?那可是……那是好多好多光年外啊!你咋回来的?!坐的什么船?!这才多久?!”
面对赵宇连珠炮似的追问,陈三七只是平静地打断了他:“有些复杂,过几天我去基地找你,再细说。”
他现在,只想贪婪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与妻子独处的宁静时光,哪怕多一分一秒也好。
然而,这宁静并未能持续到第二天。
就在当天下午,几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家院门外,那沉稳而肃穆的气场,让周围嘈杂的市井之声都为之安静了几分。
唐小平看着窗外的车队,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不舍与黯然,但她很快便将这情绪深深地掩藏起来,化作一如既往的温柔与理解。她替陈三七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轻声道:“三七,去吧。你的事要紧,别担心我。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陈三七心中一阵酸楚与无奈。他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转身走出了家门。
他本以为会直接被送往罗布泊基地,没想到车队一路疾行,竟直接抵达了京都,进入了那片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的区域——南海。
在一间朴素却庄重威严的会议室内,他见到了那位经常在新闻中出现的、承载着亿万人期望的老人。
没有过多的寒暄与试探,在最高级别的保密环境下,陈三七将能说的,一一道来。关于玄清宗,关于银河格局,关于血魂殿的威胁,关于他成为外门弟子……当然,他也隐去了关于《勿我心经》、恒星金丹以及储物袋和中品灵石等不便透露的细节。
“……所以,我无法保证血魂殿是否会再次降临地球。”陈三七语气沉重,“在我必须返回玄清宗之前,我会尽力辅助赵宇突破至金丹境,并将我所能获取到的、对地球科技与修炼体系有益的所有资料,全部送回。”
他看向老人,目光坦诚而带着一丝歉意:“但是,请原谅,我不能长久留在地球。玄清宗的宗规,是我目前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
老人静静地听着,睿智而深邃的目光中,有震撼,有忧虑,但更多的是理解与决断。他缓缓点头:“陈教授,辛苦了。国家,理解你的处境,也感谢你为华夏、为人类所做的一切。放手去做吧,后方,有我们。”
会谈结束,陈三七心中牵挂妻子,实在无法再忍受乘坐飞机、汽车那“慢吞吞”的速度。在得到允许后,他走出会议室,身形一晃,便已施展出《虚空渡》秘术,如同融入空气般,瞬间消失在了戒备森严的南海。
但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罗布泊基地。
找到正在龙脉矩阵核心处苦修的赵宇,陈三七留下了几块宗门发放给他的下品灵石。
“老赵,用这个配合龙脉矩阵修炼,效果会好很多。争取早日达到筑基巅峰。”陈三七将灵石递过去,又仔细为赵宇解答了近期修炼中遇到的几个关键难题。
并耐心的解答了赵宇好多好多的疑惑问题,比如怎么回来的?坐船回来的。玄清宗在哪?人马座A外围。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再次施展虚空渡,身影于基地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淡去。
下一刻,他已回到了家中。
看着妻子看到他突然出现时,那眼中无法掩饰的惊喜,陈三七心中做出了决定。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妻子有些冰凉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小平,收拾一下,我们出去走走。”
“出去?去哪?”唐小平有些茫然。
“去哪都行。”陈三七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却藏着一丝更深沉的、复杂的情绪,“我陪你,去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去看遍世界的奇观美景。就我们两个。”
他没有告诉她延寿丹的事情,没有告诉她那看似漫长的二十年,实则已是倒计时的残酷。他只想在这有限的、偷来的时光里,抹去她眉宇间因丧子与等待而刻下的哀愁,填补他长久缺席的遗憾。
纵使前路未知,纵使陪伴的岁月已被标上了期限,他也要用尽全力,让这最后的同行,充满阳光与记忆。
他带着她,出发了。
旅途中的陈三七,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细心为她讲解风景,为她遮风挡雨,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带着妻子出游的丈夫。
然而,在他心底最深处,看着妻子在壮丽山河前露出的、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时,那份复杂而沉重的情感,便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心头。
喜悦,是因为她的快乐。
酸楚,是因为这快乐的短暂。
坚定,是因为他绝不会放弃寻找逆转命运的方法。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对那终将到来的离别的不敢触碰的恐惧。
这万水千山的陪伴,是他能给予的,最深沉的温柔,也是最无奈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