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满桌的菜肴上,也照在两人带笑的脸上。一顿饭直接从上午十点多吃到下午三点,桌上的红烧肘子见了底,烤鸭只剩骨架,连那盆最辣的小龙虾都被剥得干干净净,空酒瓶在桌角堆了半尺高。
酒劲上来的蒙毅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叶……叶老板,我蒙毅知道你本事大,能知道不少未来之事,我想问问你,你说……后世的人,会记得蒙氏吗?”
叶云正拿着牙签剔牙,闻言动作一顿。他看着蒙毅眼底的迷茫,没想到今日能看到这位大秦上卿会流露出这种忧虑的神情。
“会记得的。”叶云放下牙签,认真地说,“蒙恬北击匈奴,修长城保境安民;你典掌刑狱,持法公正。后世的史书里,写着你们兄弟的功绩,说你们是大秦的栋梁。
蒙毅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自嘲:“栋梁?怕是……一颗朽木吧。”他端起桌上的空酒杯,对着阳光晃了晃,“叶老板,你实话告诉我,要是陛下没有来过您的书店,那我大秦的未来是不是真如那本《史记》记载的那样……,扶苏公子是不是也……”
“史书是后人写的,带着他们的视角,未必全是真相。”叶云的声音沉了沉,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再说,陛下现在来了书店,看到了那些记载,事情就已经不一样了。”
蒙毅低低地笑了,笑声撞在空酒杯上,发出“嗡嗡”的轻响:“不一样了?可那上面写着……二世而亡啊。”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叶云,眼底的血丝混着酒意,像燃到尽头的灰烬,“还写着……扶苏公子会……”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他没说下去,只是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放,“哐当”一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叶老板,我承认扶苏公子的性格是温和了些,不像陛下那般刚决,可他心善啊。”蒙毅的声音带着酒气的哽咽,手指重重地敲在桌面上,“去年关中大旱,他捧着赈灾的粮食,在太阳底下站了三个时辰,就为了亲眼看着灾民能领到吃食。为了让灾民多领点粮,公子书房的灯经常亮到凌晨,核对着赈灾名册,就怕漏了一户人家。”
蒙毅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鼻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些名册堆得比人高,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眼睛熬得通红也不肯歇,说‘多对一遍,就可能多救一家人’。”
蒙毅忽然抬手抹了把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小子……他究竟错在哪了?不过是心善了点,想多护着些人,怎么就落得那样的下场。”
“想我蒙家世代忠良,我在朝中官拜上卿,掌刑狱、理法务,自认从未徇私枉法。大兄更是深受陛下信任,手握北疆三十万兵马,镇守边陲。可结果呢?连扶苏公子这样仁善的人都护不住,我蒙毅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又有什么资格被后世称为大秦的栋梁?”蒙毅说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的悲愤像沉在水底的石头,又重又涩:“我们兄弟二人,一个守土保国,一个整肃法纪,自认对大秦、对陛下毫无二心,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这栋梁二字,我愧不敢当啊。”
“叶老板,你先听我说。”蒙毅抬手打断正欲开口的叶云,“昨日是我冲动,不该在您店里对李斯那货动手,我给您道歉。可我从《史记》中看到李斯背叛陛下,与狗贼赵高联手害死大公子,我实在忍不了——那可是扶苏啊,是我大秦的长公子,温润又心善,就这么被他们构陷至死,我这心里像被火烧似的,不发作出来能憋死个人!”
叶云看着眼前眼眶泛红的蒙毅,指尖在桌面敲得更快了些。他知道蒙毅醉的不仅是酒,更是史书里那些既定的结局——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明明还没落下,却已经在人心上划开了血口。
“蒙上卿,”叶云的声音很轻,“史书是前人写的,路是后人走的。如今赵高已被陛下处死,扶苏公子也有了改变,未来一切都已改变。”
“现在你应该打起精神,在我这书店努力提升自己,将来更好得为大秦效力,这才不负你蒙家的威名。”
“是啊,赵高已死,公子也有了改变。”蒙毅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杯底最后一点残酒倒进嘴里,辛辣的滋味呛得他眼眶发酸,“哈哈,大秦的未来已经转变,我还纠结昨日《史记》上的文字干什么?”
蒙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空酒杯都跳了跳,脸上的颓唐一扫而空,酒意仿佛都化作了冲劲。他站起身,虽脚步还有些虚浮,脊梁却挺得笔直,拱手对叶云深深一揖:“叶老板说得是!我蒙毅今日算是想通了——那些写在纸上的过往,哪有握在手里的当下实在?赵高已除,公子精进,这大秦的天,本就该是朗朗乾坤!”
“蒙家世代忠良,靠的从来不是空想,是手中的刀,是笔下的法,是护着家国的骨头!”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大兄在北疆一刀一枪护着边境,我便在咸阳一点一滴整肃法纪,公子要学律法,我便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陛下要整顿朝纲,我便做那最锋利的剑,斩尽宵小!”
说到激动处,他忽然转身对着叶云深深一揖,动作虽不标准,却带着十足的郑重:“多谢叶老板点醒。先前在店里失仪,还请恕罪。往后蒙某在书店叨扰,还望叶老板多担待。”
叶云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像看到被风吹旺的炭火,微微颔首:“蒙上卿客气了。书店本就是让人开阔眼界的地方,你能想通,是好事。”
蒙毅直起身,脸上终于露出些真切的笑意,先前的颓丧一扫而空:“叶老板,明日我申请回趟大秦,把廷尉府的卷宗搬些过来,叶老板这里书多,正好能对照着看。对了,听说公子近日在研究农桑之法,我寻些相关的书给他送来,想必他用得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在书架前翻找,脚步轻快了许多,先前被史书压弯的肩膀,此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带着整个书店的空气都仿佛轻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