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日子,柴景昭常往京府走动。每日清晨便登门,陪着京怀岳在庭院里下棋,落子间听老人讲金陵旧事。
又从京承叙口中得知京致远偏爱瓷器,便特意寻来新近得的汝窑小盏,登门时捧着瓷盒请教辨瓷之法。
连苏氏爱收藏西南翡翠,他也托人从玉商处寻来块水色通透的翡翠平安扣,只说是 “偶遇佳品,想着伯母或会喜欢”。这般用心,京府上下都看在眼里。
这日午后,柴景昭陪京怀岳下完最后一局棋,天色已近黄昏。他起身整理衣袍,正要告辞回驿站,京怀岳忽然摸着山羊胡开口:“今日厨下做了妙仪爱吃的蜜渍樱桃肉,二郎若不嫌弃,便留下尝这一道,再走不迟。”
柴景昭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沉稳,拱手躬身道:“多谢老太爷体恤,晚辈怎会嫌弃。” 京怀岳见他不骄不躁,眼底掠过一丝赞许,这后生不仅有心,还沉得住气,倒配得上妙仪。
晚间的膳厅只摆了一桌简席,银质餐具泛着柔光。京妙仪随着苏氏坐在右首,母女二人皆是素色衣裙,举手投足间尽是端庄。
柴景昭则依着京承叙,在京怀岳左首落座,脊背挺直,礼数周全。京怀岳原存了几分刁难的心思,这几日故意在棋艺上压他、在谈话间问些难答的差事细节,可柴景昭始终不急不躁,应对得条理分明,倒让他渐渐放下了顾虑。
柴景昭不敢随意抬眼,知晓苏氏最重规矩,只在夹菜的间隙,用余光悄悄扫过京妙仪,她正低头用银勺舀着樱桃肉,鬓边的碎发垂在颊边,模样温顺。
席间,京致远忽然想起前日柴景昭送来的汝窑小盏,便放下筷子问道:“前日你带来的那只汝窑天青釉盏,釉色温润,开片也匀,想来是近年汝窑的佳品?”
柴景昭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银箸,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谦逊:“伯父好眼光。那盏是晚辈托汝州的瓷商寻来的,听闻是汝窑工匠仿宣和年间的样式所制,虽比不得古器,却也还算雅致,想着伯父或许会喜欢。”
京致远点点头,眼底露出几分认可:“你倒有心,寻常年轻人多爱金玉,难得你懂这些。”
京妙仪听着两人谈话,抬手为苏氏布了一箸樱桃肉,又悄悄用公筷夹了块瘦肉,放在京怀岳碗中,轻声道:“祖父,这肉炖得软烂,您尝尝。”
随后,她眼角余光扫过柴景昭面前几乎未动的青菜,便借着为京承叙布菜的由头,顺带用公勺舀了些翡翠白玉汤,轻轻放在柴景昭碗边,声音细若蚊蚋:“这汤清淡,解腻。” 柴景昭心头一暖,指尖悄悄攥紧了筷子,低声道了句 “多谢”。
“景昭的私假,想来快结束了吧?” 京怀岳忽然开口,筷子轻轻点了点桌面。
柴景昭放下筷子,躬身回道:“是,晚辈后日便启程回汴京。”
一旁的京承叙闻言,嘴里还嚼着樱桃肉,连忙问道:“那柴二哥哥下次什么时候再来金陵?我还想跟你讨教汴京的新鲜事呢。”
柴景昭顿了顿,如实道:“晚辈回京后,便要筹备禁军的旬校,怕是抽不开身,想来要到年关前后,才能再登门拜访。”
京致远闻言,眉头微蹙:“年关将至,汴京禁军事务该更繁忙,哪能随意告假。”
苏氏坐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扫过身旁神色微凝的女儿,缓缓开口:“既如此,倒不如挑着年前的时日,让令尊令堂下趟江南。也好商议你们的事。”
这话一出,柴景昭拿筷子的手猛地一顿。他快速抬眼望向京妙仪,见她眼底带着笃定的笑意。
又转向三位长辈,起身躬身作揖,语气郑重:“晚辈回去后,便即刻筹备此事,定让爹娘尽早来金陵。多谢伯父、伯母、老太爷信任。”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京妙仪,声音放柔,“也谢过妙仪,愿意信我,肯嫁我。”
苏氏看着他这般模样,眼底的满意更甚,寻常男子求娶,多是觉得自家占了便宜,哪会这般郑重地谢女子愿嫁?这份珍视,比任何聘礼都让她放心。
京承叙笑着拍了拍柴景昭的胳膊:“恭喜柴二哥哥,总算得偿所愿了!”
柴景昭这才敢直视京妙仪,眼底情意满得似要溢出来。他原以为这次金陵之行,最多只能让长辈松口,还要多跑几趟才能定下来,没承想竟能这般顺利。
用完膳,京妙仪带着丫鬟送柴景昭出门。丫鬟识趣地站在几步开外,留两人独处。
柴景昭从袖中取出一块竹纹玉佩,玉面温润,正是上次他想送却被京妙仪劝 “等下次来金陵再收” 的物件。他满眼笑意,递到京妙仪面前:“这次,总该收下了吧?”
京妙仪伸手接过,指尖轻轻抚过玉上的竹节纹路,轻声道:“嗯,这次我会好好收着。” 她抬眼望他,声音带着几分温柔,“我会收着,等你下次来。”
柴景昭闻言,心中更是甜暖,却忽然道:“明日我便不来辞行了,打算明日就动身回汴京。”
京妙仪满脸讶异:“不是说后日才启程吗?怎的突然改了主意?”
柴景昭凝视着她的眼睛,眸中流转着温柔,低声道:“我等不及了...,想早些回去筹备提亲的事,想早些把你娶回家。”
晚风恰在此时拂过,吹动京妙仪鬓边的碎发,也吹乱了两人的心。她望着柴景昭眼底的真挚,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直到远处传来丫鬟的轻咳声,才不舍地抽回手。
轻声道:“路上保重。”风里裹着秦淮河的水汽,混着两人间未说尽的情意,悄悄漫过庭院的石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