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喊我一声“亮哥”,证明这小子憋不住了。
我不动声色地说,也没有什么事啊,你看这么久了,我都不晓得禁毒大队是个什么样子,趁今天有空和你聊聊呗。
大家都说干部说话跟猜谜一样,其实这只是一个习惯问题。一般干部们说话的节奏都比较慢,那是他们要对每一句话都进行思考;再就是讲得都比较隐晦,得去分析、去品味,才晓得是个啥子意思。
累不累,肯定没有跟家人朋友交流那样舒坦,但是贵在安全,也能产生距离感。远香近臭,人过于亲密就会产生厌倦和厌恶,这个定律不仅适用于家人朋友,更适用于同事之间,适当的距离感反而比亲密无间更宝贵。
我回答杨超然的话里,有几层意思。
第一是“没有什么事。”也就是说,虽然没有什么事,但是我叫你了,你还是得来,不管你在忙什么重要的工作,都没有我这里事大。
第二就是“这么久了还不晓得禁毒大队是什么样子。”这个句话是经过我考虑才说的,其实就是指我分管以来,杨超然都还没有汇报过整体工作。禁毒大队工作究竟怎么样,还得由我这个分管领导来评判,你千万不要把我这个分管领导不当回事。
第三就是“聊一聊。”这个肯定不能是闲聊、瞎聊,得由你杨超然按照我话头来聊,我想听什么你得说什么,我不想听的随时都可以掐断。
“早就想跟你汇报了。”听到我这样一说,杨超然马上从沙发上起身,很自然地坐到我对面的“汇报席”上,摊开了笔记本,摆出来一副正儿八经汇报工作的趋势。
从杨超然到我办公室来之后,我一直就牢牢把握着主动权,这并不是说杨超然交往和沟通能力不行、斗不过我,只不过是屁股上的位置,决定了我们之间交流的不对等地位。
要是身份颠倒过来,指不定他会往死里收拾我。
杨超然打开笔记本,从里面拿出了一份禁毒大队工作报告,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是2014年他们做的年度总结,所以就没有细读,随手就放在桌面的右手边上。
杨超然你小子可以啊,心眼不少嘛,怪不得能天天和毒贩子、吸毒人员斗来斗去呢。
我之前让杨超然带份报告来,就是想全面了解禁毒大队的工作,这货也留了一个心眼,给我带来的是去年全年的工作报告。
忽悠谁呢,第一季度的工作开展情况呢?
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总结。
所以,既然你和我玩这个,我就不接招,看都不看,你杨超然就自己说吧。
不服?你咬我啊。
可能有些读者会说,我这浑身上下的心眼就跟藕一样,不仅多,而且还没有用,尽整这些虚头倒把的东西。但是我想强调的是,要想治一个人,必要的手段还是要耍。
既然分管了这个部门,就要从他们的大队长管起,先收拾他的气焰,再来谈业务上的事情。
不收拾气焰,业务工作就无从谈起,这就是我折腾杨超然的原因,要的就是掌握谈话优势、主动权。
当然,同事之间相处,主要看业务,最终归于人品。
只要你业务熟悉,能做事、肯做事、做成事,别人就服气你、敬佩你;业务有瑕疵,但是道德上没有问题的话,别人也愿意和你交往,可是尊重就未必。
有德有才的优先交往,有德无才的正常交往,有才无德的谨慎交往,无德无才的坚决不交往,这就是我的交往的原则。
跟杨超然斗了半天小技巧之后,我就认认真真地听起他汇报来。
我和他的斗争,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到业务上,一味玩那些小心思,终究是下乘,男人间还是要靠本事说话。
杨超然把禁毒大队的情况、邛山毒情、以及队伍工作的下一步打算娓娓道来,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深耕了这块工作的,绝对是一个行家里手。
杨超然是专家,我也不是半坛醋,刑侦和禁毒本来就相通,对于他们的工作我并不陌生,而且为了这次谈话,我可是调看了很多禁毒的报告。所以,在杨超然汇报的时候,我是接得上话的,时不时还能提出一些尖锐而深刻的问题。
总的来说,情况是这样的:
作为南东州的交通枢纽,邛山是一座四通八达的城市,正是因地理位置上的便捷,导致我们县的人口流动频繁,各类角色鱼龙混杂,吸粉群体大,体量在南东州排名前几位。
可以说,禁毒大队是邛山县公安局相当重要的一个部门。
但是对于禁毒大队的建设,邛山公安有点捉襟见肘了,人员不够不说,装备也比较陈旧,就连缉毒犬都是处于要死不活的半退休状态。
“我们聊点其它的。”进了班子我才知道,但凡分管的部门来找你谈钱谈人,那这个谈话就不香了。现今的中国警察,管天管地管空气,各个部门都是女警当成牛马用,男警直接就是牲口,哪里还有多余人给你补充?
至于钱,信不信我只要和陈恚开口,他立马就让我滚蛋?
罚没时代早就过去,政法专项经费往往刚刚一到账被政府“借”光了,财政局那里就剩一组数字而已。
但是,没钱没人没装备也得进步不是?
接下来,我就问杨超然,对于在州局的争比进位,他有什么想法。
“从警近20年,我一直都在禁毒大队。”聊到深处,杨超然有点动情,说谁特么不是一腔热血,想护佑一方净土呢?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不仅考虑着要在州局争比进位,还想扫绝毒品,让苗疆大地干干净净的。
“后来我才晓得,幼稚了。”杨超然说,从流血流汗到流泪,他是能流的都流了,该付出的都付出了,但是邛山的毒情是越打越大,吸粉的人数越来越多,市场上各种各样的产品越来越泛滥,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参与管理的部门越来越多,打的案件也是越打越大,但是市场也越搞越大,整个防护网就跟一个筛子一样,到处透风,也到处渗水。
“我特么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给我倒杯水吗?”杨超然越说越激动,最后也很不讲究地怼起我来。
他跟我谈了感情,而我还在耍权谋。
连杯水都不给喝。
不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