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信号指示灯“滴”地一声转为常亮时,陆远正用拇指抹过铁锅边缘。
全球二十亿块屏幕同时亮起暖黄光晕,像二十亿颗被轻轻叩响的琥珀。
他盯着镜头里自己被放大的眼尾细纹,突然想起昨夜小桃帮他擦灶台时说的话:“老板,你笑起来像我奶奶蒸的桂花糕。”
“第一铲,锅气醒。”他故意拖长音调,铲子在锅底划出银亮的弧,冷饭裹着蛋液腾起半寸高。
陈博士的监测仪发出蜂鸣,屏幕上的脑波曲线从杂乱的锯齿波突然拧成金丝,在欧亚非大陆的版图上织成一张发光的网——连他手边那台盲童监护仪都在疯狂跳动,原本平直的情绪线竟拱出个圆滚滚的波峰。
“第二铲,米喘气。”陆远手腕轻旋,铁锅在火上转了个圈,焦香“轰”地撞进镜头。
三万公里外,内罗毕贫民窟的铁皮房里,瘦得肋骨分明的小阿库把脸贴在手机上,吸了吸鼻子:“姐姐,妈妈的木薯粥是不是放鸡蛋了?”他姐姐正把最后半粒米分给弟弟,闻言手一抖——那粒米还没进嘴,可鼻腔里真真切切浮起了煎蛋的香气。
玉牌突然嗡鸣着脱离锅柄。
陈博士的咖啡杯“当啷”掉在地上——监控屏里,玉牌正泛着乳白的光,像只温柔的手,穿过光纤、卫星、5G信号,停在巴黎某间病房的床头。
盲童露西的睫毛颤了颤,她摸索着抓住护士的手腕:“玛德琳阿姨,是你吗?我闻到洋葱汤的味道了……和你上次说的,你妈妈做的那种一样。”护士红着眼眶捂住嘴——三天前她给露西读日记时,确实提到过已故母亲的洋葱汤。
“第三铲……”陆远的声音突然顿住。
他望着镜头外突然涌进来的数据流——不是系统提示,是铺天盖地的情绪,像春汛的河。
有个老兵在哭,他记得那是上周来店里的抗美援朝爷爷,总把饭粒吃得一粒不剩;有个女孩在笑,是总帮他收外卖箱的快递小妹,昨天还抱怨被客户骂了;还有韩川——十年前在戒酒所偷他白粥的男人,此刻正攥着块焦黑的锅巴,在纽约时代广场的大屏幕下跪得膝盖发红。
“老韩,你这造型比当年偷我锅铲时还狼狈。”陆远突然咧嘴笑了,铲子在锅里翻得更快,“饭要炒七十二下,少一下都不够劲。”第七十二铲落下时,整个铁锅像着了层金纱,每粒米都裹着透亮的蛋液,连蒸汽都凝成细小的彩虹。
陈博士的手在键盘上发抖。
他调出全球同步画面:非洲孩童分食一勺米饭时,沾着泥的手指在嘴边比划“香”;北极科考站的研究员咬着加热过的午餐肉罐头,突然瞪圆眼睛——那股若有若无的蛋香,竟和屏幕里的炒饭一模一样;最西边的监狱里,三十七个囚犯同时放下塑料碗,有个刺青大汉把脸埋进掌心,闷声说:“我妈……她上个月没接我电话。”
弹幕瞬间被眼泪淹没。
“像小时候偷挖灶膛里的锅巴”“我爸走了十年,可我现在闻见他抽的旱烟味了”“原来‘回家’是有味道的”……韩川的嘶吼混在其中格外清晰:“对不起!我不该黑你信号!我只是怕你被那些人……”他的话被哭声截断,手里的焦锅巴在掌心里硌出红印——那是三年前他偷学炒饭时糊的,本想扔掉,却鬼使神差收进了铁盒。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屋顶传来极轻的破空声。
凌霜的瞳孔骤缩——三架伪装成民用机的侦察无人机正贴着云层俯冲,螺旋桨的嗡鸣被降噪处理得几乎不可闻。
她反手抽出腰间的唐刀,刀鞘在瓦片上擦出火星:“敢动他的锅,先过我这关。”
第一架无人机的摄像头对准灶台时,寒光掠过。
凌霜的刀比信号更快,两架无人机在半空中炸成碎片,零件雨噼里啪啦砸在遮阳棚上。
第三架却突然急转,镜头精准锁定陆远的侧脸——那是能扫描微表情的高精度设备,连他睫毛颤动的频率都能捕捉。
“陆远加油!”
老陈举着自制灯牌冲进场子。
灯牌是用修车铺的废铁皮做的,刷着歪歪扭扭的红漆,此刻被他举过头顶,强光手电绑在四个角,刺得无人机摄像头一片花白。
“我孙子说这叫应援!”老头吼得脖子青筋直跳,“你小子当年给我修漏汤的砂锅时,可没说要收保护费!”
无人机失控撞向墙壁的瞬间,李小刀从阴影里闪出来。
他戴着橡胶手套捡起残骸,快速拆解后冷笑:“AI指令写着‘采集神性微表情,构建崇拜模型’。”陈博士凑过来看了眼,推了推眼镜:“他们不是想吃饭,是想造神。”
陆远终于抬头。
他看了眼满地的无人机碎片,又看了看举着灯牌直喘气的老陈,突然弯腰从灶台底下摸出包烟。
“神不吃东西。”他叼着烟点上火,火星在烟雾里明灭,“所以我肯定不是。”
系统提示声在耳边炸响。
玉牌悬在他胸前,暖白的光温柔地裹住他的手腕,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陈博士的监测仪突然黑屏——不是故障,是数据量太大,大到超出了人类能定义的范畴。
玉牌却在自动运转,无数光点从它体内涌出,顺着网络扎进非洲旱区的粮仓、叙利亚难民营的厨房、秦岭深处的希望小学。
“老板!”小桃举着碗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星,“这碗饭好甜,甜得我想掉眼泪。”陆远摸了摸她的头,把另一碗饭放在空椅上——那是凌霜母亲曾坐的位置,椅背还留着老太太织的毛线套,洗得发白却没一根线头翘起。
直播结束时,夜已经深了。
陆远蹲在被无人机撞出凹痕的锅边,抽完最后半支烟。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看,新信息只有一行字:“第七代,锅底的债清了,但灶火不能灭——新的饿谷,已经在南方升起。”
“行啊。”他把烟头按进泥土里,抬头时看见远处有辆新车缓缓驶来,车身上喷着“移动食堂·南线支队”,车灯划破夜色,像两簇跳动的灶火。
许九龄站在海边的画面突然闪现在他脑海里——那个总说要写《味赎录》的老学者,此刻正把手稿抛向天空,纸页散成星星,落进千家万户的窗户。
晨雾漫进来时,陆远正用抹布擦锅。
他忽然顿住,盯着地面——不知何时,七道焦黑的痕迹像被火烧过的符咒,浅浅地刻在水泥地上,在薄雾里若隐若现。
“老板!”凌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提着袋刚买的新鲜鸡蛋,“今早菜市场的土鸡蛋,我抢了半筐。”
陆远把抹布一扔,抄起锅铲走向灶台。
锅底下的火“轰”地窜起来。
新的饭香,又要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