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窑集的晨雾还未散尽,老祠堂的青石板上已响起“唰啦唰啦”的扫地声。
陆远揉着被按得发酸的后颈,望着祠堂中央七口擦得锃亮的锈锅围成的圆阵直犯迷糊。
最中间那口玄铁锅是他每天颠勺用的,此刻正架在新垒的砖灶上,锅底还沾着昨晚炒回锅肉的焦香——这要让他平时看见,早心疼得拿钢丝球猛擦了,可现在他连动都不敢动,因为赵无眠正带着三个白胡子老头跪在他脚边,麻布衣襟扫过他磨破的围裙边。
“薪不尽,火不熄,味不绝,人不弃——”赵无眠的声音带着颤音,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第七代食神归位,当受此礼。”
“老丈您这是折我寿呢!”陆远慌忙去扶,却被旁边两个老太太架住胳膊,“我就是一卖炒饭的,上回给您老加了两勺红烧肉您记到现在是吧?”
“老板。”小桃不知何时挤到他跟前,手里捧着青瓷碗,碗里飘着嫩绿的柳芽,“他们说,当年阿太就是在这儿分柳芽粥的。”她眼睛亮得像晨露,“您尝一口?”
陆远看着碗里倒映的自己,突然想起三天前小桃还缩在墙角发抖,连热粥都端不稳。
现在她的手稳稳的,指腹还沾着熬粥时溅的米汤,带着股清甜的米香。
他鬼使神差接过来,喝了一口——
喉间刚泛起柳芽的清苦,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火光。
他看见青砖灶台,看见粗陶饭甑,看见梳着抓髻的小厨娘举着和他手里一模一样的锅铲,在大火里颠出金红的炒饭;看见戴瓜皮帽的老师傅,在兵荒马乱中护着半袋米,用裂了纹的铁锅熬出救命的稀粥;看见扎着羊角辫的姑娘,在知青点的土灶前,把最后半块糖霜揉进守岁酥里——每张脸都和他有七分相似,连锅铲握柄处磨出的茧子位置都分毫不差。
“火种不断,道就不灭。”
七重声音叠在一起,震得他耳膜发疼。
陆远踉跄一步,玄铁锅“当啷”撞在砖灶上。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全息投影,淡金色的数字悬浮在眼前:【食神传承链激活度:7\/9】,下方还跳着行小字:“待唤醒:冬至守岁酥、惊蛰雷炸丸......”
“老板?”小桃的手扶住他胳膊,“您脸色好白。”
“没事......”陆远抹了把额头的汗,发现掌心全是湿的,“就是突然想起,我奶以前总说我像她二舅姥爷——合着我们老陆家,祖传的灶台钉子户?”
“叮铃——”
李小刀的战术耳机突然发出刺响。
这个前杀手现在穿着印着“移动食堂”logo的黑围裙,此刻却比执行刺杀任务时更严肃,他扯下耳机递给陆远:“加密通讯,味禁局的。”
陈博士从人群里挤出来,推了推反光的眼镜:“我破解了。”他的声音难得带了丝冷意,“他们要启动‘净味计划’,二十四小时内销毁《天工食典》残卷和所有相关食材。”
“怕什么?”陆远捏着锅铲,突然笑了,“怕我们的菜让老百姓记起,吃饭不只是填肚子?”
“怕的是情绪封印术。”陈博士推眼镜的动作顿了顿,“他们用分子料理和预制菜锁死了味觉记忆,现在你的菜能解开这道封印——集体记忆一旦复苏,他们的‘标准口味’就成了笑话。”
凌霜不知何时站到陆远身后,军大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防烫手套。
她摸出战术平板划拉两下,平板上立刻跳出三十七辆餐车的定位:“改造成可拆卸灶阵,七星聚火,锅底相连。”她抬头时目光像刀,“他们要毁,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烧不毁的防御工事。”
“得嘞。”陆远把锅铲往腰上一别,“正好试试新菜——冬至守岁酥。”
天黑透时,寒窑集的祠堂外围满了人。
三十七辆餐车亮着暖黄的灯,围成个大圈,每口锅的热气都往中间涌,把寒夜烘得像春三月。
陆远站在中央的玄铁锅前,面前堆着揉好的酥皮,油锅里正“滋啦”炸着第一块守岁酥。
“老板,糖霜要撒吗?”小桃举着糖罐,眼睛亮晶晶的。
“撒,往死里撒。”陆远颠着锅,“我奶说,守岁酥不甜过旧年,来年日子不旺。”
第一块酥饼出锅时,香气像长了翅膀。
先是前排的老太太抹起眼泪:“这味儿......和我嫁进陈家那年,婆婆给的守岁酥一个样!”接着是穿校服的小年轻挠头:“我爸总骂我挑食,原来他小时候也偷吃过这玩意儿?”最边上的小桃突然开口,声音清得像泉水:“三十夜,守岁忙,酥饼甜,灶火亮......”
几百道声音跟着响起来,有的跑调,有的哽咽,却奇异地叠成首完整的歌谣。
陆远望着人群里晃动的油灯,突然发现连平时最沉默的老屠夫都在抹眼睛,手里还攥着半块酥饼,像攥着什么宝贝。
监控屏幕在这时亮起红光。
李小刀举着战术望远镜:“三辆军用越野,距镇口两公里。”
凌霜把防烫手套往兜里一塞,抄起玄铁锅的锅柄:“跟我来。”
等特工们踩上寒窑集的青石板时,彻底懵了。
全镇灯火通明,每扇窗户都透出暖光,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面香,混着柴火烧过的木香。
他们的检测仪疯狂报警,数据却全是乱码——没有违禁成分,没有异常能量,只有......某种说不上来的热乎气儿。
“队长。”副队扯了扯他袖子,“您看那个高台。”
月光下,穿蓝布围裙的男人正叼着烟颠锅,油星子在锅里蹦跶成金红的花。
他旁边站着穿军大衣的女人,手里攥着防烫手套,却比拿枪时更有气势。
周围百姓围坐着,手里举着油灯,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片跳动的森林。
“撤。”队长摘下耳机,“这不是任务目标......这是场祭祀。”
越野车的灯消失在夜色里时,陆远正给最后一块守岁酥撒糖霜。
赵无眠凑过来,白发在风里乱飘:“当年我守《天工食典》,守得手都烂了。”他指腹摩挲着残卷上的金漆,“现在才明白,我守的不是书。”
“是等一个不怕火的人。”陆远接话,突然笑了,“您看这灶火——”他用锅铲挑了挑灶膛,火星“噼啪”窜起来,“烧得越猛,味儿越香。”
远处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陈博士挥着手跑过来:“第三分队带着复制的残页出发了,往北边雪原去!”他推了推眼镜,“那边的老人们,该记起雪夜围炉的甜饼了。”
寒窑集的夜渐深,可灶火越烧越旺。
陆远蹲在灶前添柴火,看火星子往上窜,突然听见小桃在身后哼那首守岁谣。
他摸出兜里的蜜枣,咬了一口——还是甜得发齁,却比任何时候都对味。
东边的天开始泛白时,凌霜递来杯热水:“睡会儿?”
“不睡。”陆远望着渐亮的天色,灶膛里的火映得他眼睛发亮,“你看,破晓了。”
晨雾里,三十七口锅的热气汇在一起,在寒窑集上空凝成片暖云。
云下,每口灶的火都还烧着,像撒在地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