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酒店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灯光被刻意调暗,脚步声被柔软的纤维吸去,几乎听不见回响。
只剩下空调低低的嗡鸣声,暖黄的光线像一层刻意留白的舞台幕布,轻轻裹住狭长的空间。
江辰洗完澡出来,发梢还带着湿气。
他正要回房,走廊尽头却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江。”
他停下脚步。
阿圭罗站在自动贩卖机旁,手里拿着一瓶水。
他已换上了宽松的t恤,肩膀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
“还没睡?”江辰问。
“睡不着。”阿圭罗晃了晃水瓶,“你呢?”
“脚踝有点热。”江辰指了指,“队医说没事。”
阿圭罗点点头,沉默几秒后,朝走廊尽头抬了抬下巴。
“陪我走走?”
江辰没有犹豫。
两人并肩慢步,谁都没有先说话。
窗外是波尔图安静的夜色,远处偶尔有车灯掠过,像被时间拉长的流星。
“那脚射门,”阿圭罗忽然开口,“你不该射。”
江辰脚步微顿,随即继续向前。
“我知道。”
阿圭罗转头看了他一眼:“但你还是射了。”
“嗯。”
“如果你躲一下,”阿圭罗语气平静,“卡塞米罗那一下,很可能是点球,甚至红牌。”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射?”
江辰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他才说:“因为我感觉,那一球如果不射,这场比赛我们可能就危险了。”
阿圭罗笑了一下,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点无奈。
“这就是区别。”他说。
“什么区别?”
“你想的是比赛。”阿圭罗停下脚步,看向江辰,“我想的是选择。”
走廊的灯光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阿圭罗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喉结轻轻滚动。
“你知道吗,”他低声说,“我刚来曼城那两年,每次队友把球传给别人,我心里都会骂一句。”
江辰没有插话。
“不是因为自私。”阿圭罗继续道,“是因为我知道,我能解决。”
“那种感觉……你现在可能还没完全体会到。”
江辰轻声说:“我在别的地方体会过。”
阿圭罗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哦,对,你在那不勒斯是王。”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任何酸味,只是在陈述事实。
“所以你应该能懂。”阿圭罗接着说道,“当一个前锋习惯了所有人第一时间找你,习惯了决定生死,你会默认——那是你的位置。”
他顿了顿。
“而现在,那个位置,不是我了。”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一下。
江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阿圭罗。
“塞尔吉奥,”他说,“我从来没想过——”
“我知道。”阿圭罗抬手打断了他,“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过分冷静。
“是时间的问题。”
阿圭罗靠在窗边,望向窗外的夜色。
“你知道瓜迪奥拉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用你吗?”他问。
江辰摇头。
“因为他知道,你是来改变位置定义的。”阿圭罗说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钉子般落下。
“影锋、前腰、二前锋……这些标签对你都不重要。”阿圭罗继续道,“你只在乎一件事。”
“球什么时候该进。”
他转过头,看着江辰,眼神认真。
“这比我危险。”
江辰沉默着,没有反驳。
他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却被阿圭罗先一步打断。
“所以今天那脚球,”阿圭罗笑了笑,“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也会射,哪怕断腿。”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忽然又道,“佩普说让你成为唯一核心,你有没有注意到更衣室里谁最安静?”
江辰想了想:“你。”
“对。”阿圭罗点头,没有回避,“因为那一刻我得先确定一件事——这是临时战术,还是长期方向。”
江辰抬起眼。
“如果只是为了赢这一场,”阿圭罗继续说,“我不会有情绪,欧冠淘汰赛,任何牺牲都合理。”
“但如果这是未来——那就不只是战术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江辰问。
“是位置。”阿圭罗说得直白,“也是尊严。”
这句话落下时,没有火气,却分量沉重。
江辰没有否认。
“所以当佩普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是唯一核心,而我更多做过渡的时候,”阿圭罗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必须问自己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是在帮球队赢,还是正在被淘汰。”
江辰微微皱眉:“你觉得是后者?”
“起初,是。”阿圭罗很坦诚,“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今天拒绝这么踢,佩普会不会改主意。”
“那你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下半场,我明白了一件事。”阿圭罗继续说道,“如果我今天非要证明我还是核心,那我们很可能赢不了。”
“但如果我帮你——我们可以一起赢。”
他抬起眼,注视着江辰。
“你不是来抢我的球的。”
江辰怔了一下。“塞尔吉奥,我从来没想过取代你。”他说得很慢,“我想要的,是和你一起,把对手打到不知道该防谁。”
“这话你早点说,我可能会少纠结一会儿。”阿圭罗笑了笑。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阿圭罗点头,“而且我发现,这事对我并不亏。”
“怎么说?”
“你吸引火力,我跑得更轻松。”阿圭罗摊了摊手,“以前我每一脚触球,后卫都像疯了一样扑上来。现在他们一犹豫,我就有空间。”
过了一会儿,江辰低声问:“但如果有一天,我状态下滑了呢?”
阿圭罗看着他,笑得有点像老狐狸。
“那就轮到我了。”
“这就是合作的好处。”
“不是你一直在上面,也不是我永远退后。”
“是我们让对手永远不知道,该先防谁。”
江辰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妥协,这是共赢。
“所以你不怕吗?”江辰问,“被我彻底压过去?”
阿圭罗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怕。”
“但我更怕一件事。”
“什么?”
“怕我明明还能赢,却因为不肯让位,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他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朝江辰伸出手。
这一次,不是象征性的。
是非常正式的。
“江,”阿圭罗看着他,“我不需要你照顾我的情绪。”
“我只需要你答应一件事。”
“什么?”
“继续像今天这样踢。”阿圭罗说,“继续把球踢到最危险的位置。”
“剩下的,交给我。”
江辰站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那我也答应你一件事。”他说。
“你说。”
“只要你在我视野里,我一定会把你算进去。”
两人对视了一秒,然后同时松手,同时笑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
不是谁让谁。
而是一起往前走。
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
阿圭罗走进去前回头说了一句:
“对了,下一场训练,记得多练练禁区前的一脚触球。”
“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会传得更快一点。”他眨了下眼,“你得跟上。”
电梯门合上。
江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轻轻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