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家的院里热闹起来了。
三张矮桌在院中拼出个“品”字形，糙纸铺得平平整整，砚台里的墨研得浓淡相宜，连笔都按粗细摆得齐整。李承乾握着支笔，正给刘淼写“人”字：“一撇要舒展，像人伸开的臂膀；一捺得沉稳，好比踏在地上的脚——这字得站稳，才像咱们立在世上的模样。”
李泰李恪程处默几个大的还好，早就会写了，刘磊刘淼等几个小的没拿过毛笔，手还在发颤，墨汁在纸上洇出一个个小团。
写了一阵毛笔字，又到了认字环节。
李泰手里举着块木牌，给刘磊讲几个字的来历。
东角的花架下，蓉娘正领着李丽质和刘淼描红。
她握着李丽质的手，教她把“安”字的宝盖头写得圆润些：“这盖儿得把下面的‘女’护好，才叫安。”
李丽质的笔锋总带着股跳脱，撇捺像小兔子似的蹦跶，刘淼更逗，握着笔在纸上戳点点，倒像在画星图，惹得李丽质直笑，用帕子擦去她鼻尖沾的墨：“咱们淼儿这是在写天书呢？”
程处默和程处亮被李恪按在西廊下背《论语》，俩小子身子扭得像泥鳅。
“子曰——”程处默卡在这儿，脸憋得通红，程处亮扯着嗓子接下去“学而时习之....”，声音比谁都响，逗得李恪也忍不住笑，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下：“记住了？再忘就得抄十遍。”
廊下竹篮里的吃食早被孩子们摸得七七八八。
槐花糕蒸得胖乎乎，咬一口能尝到细碎的花瓣；焦圈裹着芝麻，咔嚓一声咬开，香得人直咂嘴；酱萝卜条脆生生的，配着糕点正解腻。
刘磊嘴里塞着半块糕，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墨汁蹭在嘴角，被李泰笑着用帕子擦掉：“小花猫，再蹭就成真花猫了。”
惠婶拎着锡茶壶挨个添水，壶嘴倾斜时划出细细的弧线，热水注进粗瓷碗里，泛起袅袅热气。
见李泰正给程处默画算术图，在桌子上摆小木棍，摆着“三十加五十”，程处默数着木棒直点头，陈睿忍不住打趣：“青雀摆法，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国子监让你去教算术得了。”李泰仰头笑：“我还会算鸡兔同笼呢！”
午时的饭香从厨房飘出来时，孩子们早饿坏了。
杂粮饭蒸得颗粒分明，拌着炖得酥烂的鲜笋羊骨汤，油花浮在汤面，闪着琥珀色的光。
萧丰特意送来的凉拌马齿苋，撒着蒜末和醋，酸溜溜的正开胃。
大家都蹲在院里的石榴树下吃，树影斑驳落在碗里，倒添了几分野趣。
程处默眼疾手快，抢了程处亮碗里半块排骨，油星溅在鼻尖。
程处亮刚要瞪眼，见李丽质正瞧着他，赶紧把剩下的半块也推过去：“给你，我不爱吃带骨的。”
程处默愣了愣，又把排骨塞回程处亮碗里，闷头扒饭，耳根却红了。
李丽质抿着嘴笑，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李李承乾和李泰。
饭后歇了片刻，日头往南挪了挪，蓉娘搬来个小竹凳，踩在上面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先生。她举着陈睿做的木牌，上面刻着“千、万”字，木刺都磨得光滑：“今天教大家认‘千和万’，你们看——”她伸出胖乎乎的手，张开“十个一是十，十个十是一百，十个一百是一千，十个一千是一万。”
你们先数数院子里有几个人。
小孩儿扳着指头数，从一数到十。
刘磊眼珠转得飞快，从李承乾数到李恪，从程处默数到李丽质，突然高声喊：“十个！”
蓉娘笑着从竹篮里摸出块焦圈抛过去：“对啦！给你！”刘磊接住焦圈，啃得咔嚓响，眼睛却瞟着别人碗里的，生怕自己数错了。
李泰忽然发问：“那如果明天再加三个弟弟妹妹，是多少？”
他故意考较，刘淼举着小手，奶声奶气：“十三！我用小棒摆过！”她昨天刚跟着陈睿学会用算珠，此刻得意得小胸脯都挺起来了。
李泰冲她竖大拇指，又被程处默拽着问：“那三十加五十呢？”程处默总爱考别人自己刚学会的，陈睿在旁笑道：“你这是考先生呢？”
末了，字练了，算术也学了，几个小的就开始缠陈睿。
程处亮拉着他的袖子晃：“陈郎君讲故事！讲上次说的打虎英雄！”刘淼也凑过来，仰着小脸：“要听武松！要听他怎么打死大老虎的！”
陈睿挠挠头，上次讲的武松打虎早就说完了，连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都讲了，肚里的故事确实见底了。
他望着院里打闹的孩子们——程处默正追着程处亮跑，李泰蹲在地上画八卦图，李丽质和蓉娘在捡落在地上的杏花，李承乾和李恪在廊下下五子棋，棋子落得轻响——忽然想起些遥远的记忆，眼睛一亮：“我给你们讲个大英雄的故事，比打虎还热闹，比拔树还威风！”
孩子们立刻围过来，程处默搬来个小马扎让陈睿坐，刘淼干脆爬到陈睿腿上，把耳朵凑得最近。
陈睿清了清嗓子，忽然压低声音，学着记忆里那浑厚苍劲的调子唱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他的声音不似杨洪基那般沉郁如古潭，却带着股奇特的穿透力，像风吹过松林，院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枝头的麻雀都不叫了，歪着脑袋听。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唱到“白发渔樵江渚上”时，他还顺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条蜿蜒的江，江水曲曲折折，绕过几块石头。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汉朝末年，天下大乱，出了好多好多英雄……”
“英雄？比武松还厉害吗？”程处亮忍不住问，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焦圈。
“厉害多了！”陈睿一拍大腿，讲起第一回：“那时候有个叫张角的，带着俩弟弟举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大旗造反，手下有几十万人，官府的兵根本打不过。多亏了三个英雄——刘备、关羽、张飞。那张飞，长得豹头环眼，声如巨雷，站在当阳桥上一喊，吓退了千军万马，连桥都被他吓断了！”
他边说边比划，学着张飞横矛立马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程处默看得直拍大腿：“我爹说的猛将，就是这样的吧！光靠嗓门就能打胜仗！”
接着讲第二回，说刘备三兄弟投了校尉邹靖，在战场上杀得黄巾军大败，刘备功劳最大，却因为没背景，只得了个安喜县尉的小官。
“后来来了个督邮，就是管官的官，想敲诈刘备的钱，刘备不给，那督邮就想害他。张飞气不过，把那督邮绑在柳树上，狠狠抽了五十鞭子！”陈睿说着，还挥了挥树枝当鞭子，“啪！啪！抽得那督邮哭爹喊娘！”
李恪听到这儿，眉头微微一皱：“虽解气，却失了分寸。官吏有错，该按律法处置，怎好私刑？”
李承乾却道：“乱世之中，律法崩坏，有时就得有这份血性，不然任人欺辱，如何立足？”
两人目光相对，李恪微微颔首，倒也认可了这层意思。
讲到第三回，董卓入京作乱，废了少帝立献帝，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曹操看不惯，借了把七宝刀想刺董卓，没成功，逃出城外，在陈留招兵买马，发矫诏召集十八路诸侯讨董卓。
“那董卓有个手下叫华雄，可厉害了，连斩诸侯好几员大将。这时候，关羽站出来了——”陈睿拿起桌上的酒盏，往里面倒了点水，“曹操给关羽斟了杯热酒，让他喝了再去。关羽说‘先放着’，提刀出去，没一会儿就提着华雄的头回来，那酒还烫着呢！”
“比我射箭还快？”李泰眼睛瞪得溜圆，他昨日刚射中十步外的靶心，就自觉已是神箭了。
“快多了！”陈睿把“酒盏”往李泰面前推了推，“这就叫温酒斩华雄！”
蓉娘攥着帕子，紧张得手心冒汗：“后来呢？董卓被打败了吗？”
陈睿笑着摇头：“后面还有好多故事呢——吕布战三英，赵子龙单骑救主，诸葛亮借东风……今天先讲到这儿，明天再讲。”
孩子们哪里肯依，程处亮拿出自己攒的糖块，全塞到陈睿手里：“陈郎君，我把糖都给你，再讲一段吧！”
刘淼在陈睿腿上蹭来蹭去：“讲赵云！讲白袍银枪！”李丽质也望着陈睿，眼里带着期盼，连李承乾和李恪都没催着回宫，显然也听入了迷。
陈睿被缠得没法，只好又说个片段，讲张飞怒鞭督邮后，刘备带着兄弟去投公孙瓒，路上收了个叫赵云的少年将军：“那赵云，白袍银枪，枪法出神入化，后来在长坂坡七进七出，单骑救了刘备的儿子，怀里揣着孩子，杀得曹军不敢靠近……”
他说得兴起，用树枝当枪，比划着赵云持枪的模样，“枪出如龙，马快如风，那才叫真正的英雄！”
李丽质忽然轻声道：“这些英雄，是不是都像陈郎君说的那样，心里装着百姓？”
陈睿一怔，随即笑道：“是啊，刘备常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就是告诉大家，要做个好人，做实事。不管是当皇帝还是做百姓，都得守着这份心。”
回宫的马车上，李泰念叨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有多长，李恪和李泰又争论着张飞和赵云谁更厉害，李丽质则偷偷在手心写了个小小的“赵”字。
陈氏小学堂，还要来！
两仪殿，内侍汇报了今日各皇子公主们在陈睿那里的情况，李世民听着心里挺高兴。一是太子能带着弟弟妹妹一起，二是在陈睿那里确实学了些实用的。不过让李世民惊讶的，还是那三国演义的开头，怎么也不像是十几岁的娃儿能做出来的，莫非，这小道士是？？？有机会还得试试他。
随即传来袁天罡和李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