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名剑山庄的黑瓦白墙染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远处的天边,浓墨重彩的乌云正缓缓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山庄坐落在栖霞山巅,平日里云雾缭绕,宛若仙境,此刻却在这诡谲的天色下,显露出几分森严孤峭。
谢云流一袭白衣,独立于听雨楼栏杆之畔,俯瞰着脚下层峦叠嶂。山风鼓动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松,只是那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他指尖摩挲着一封以火漆密封的密信,信上是新皇萧凡那熟悉而凌厉的笔迹:“传道壁乃国之大计,然江湖暗流汹涌,‘冥河’蠢动,西域军师或其党羽恐已渗透。望卿速斡旋各方,厘清敌友,必要时……可便宜行事。”
“冥河……军师……”谢云流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眸色深沉如夜。皇帝欲集天下武学于“传道壁”,惠泽苍生,本是千古未有之壮举。他奉命而行,以武会友,明察暗访,数月间已取得丐帮、唐门等部分势力的默许。然而,越往深处,阻力越大,水也越浑。少林、武当态度暧昧,昆仑派更是激烈反对。如今,竟连远在西域的势力也似嗅着腥味,掺和了进来。
此次他广发“品剑帖”,邀集七大高手前来山庄,名为鉴赏上古神兵“流光”,实则是想借此机会,调和各方矛盾,推动传道壁计划,同时也想看看,这潭水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庄主,客人们都已到了。”老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低声禀报。
谢云流收敛心神,将密信纳入袖中,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那般温润如玉、风轻云淡的笑容。“知道了,我这就去。”
名剑山庄的演武堂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微妙异常。
丐帮帮主洪九天声若洪钟,正与身旁一位身着百衲衣的老僧谈笑,蒲扇般的大手拍得对方肩膀砰砰作响,那老僧却只是捻着佛珠,面露苦笑,正是少林达摩院首座玄悲大师。洪九天腰间挂着的朱红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与玄悲大师那沉静如水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侧,武当玉玑子道长安静地坐在角落,手捧清茶,眼帘低垂,仿佛周遭喧嚣皆与他无关,自有一派超然物外的气度。而昆仑派的上官虹则抱剑立于窗边,脸色冷峻,目光如刀般扫过堂内众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离。
两位女子更是引人注目。唐门大小姐苏妧儿,一身绯色衣裙,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指尖把玩着一枚精致的银质铃铛,叮咚作响,看似天真烂漫,但熟知唐门手段的人都知道,那铃铛未必只是饰物。天山派的梅吟雪则是一袭白衣,清冷如雪中寒梅,独自坐在离众人稍远的位置,纤长的手指偶尔抚过放在膝上的剑鞘,神情淡漠,仿佛与这世间隔着无形的屏障。
谢云流步入堂中,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他拱手环礼,朗声道:“诸位江湖同道、前辈好友,赏光驾临敝庄,云流不胜荣幸。”
寒暄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略带油滑的声音:“哟嗬!好生热闹!这等盛会,怎能少了我了凡?”
话音未落,一个身形瘦削,穿着锦缎劲装,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与惫懒的中年男子踱了进来。他步伐轻盈,落地无声,显是轻功极高。正是那位亦正亦邪,出身少林却成了独行大盗的了凡。
上官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玄悲大师双掌合十,低眉念了句佛号,神色复杂。
了凡浑不在意,笑嘻嘻地对着谢云流拱拱手,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尤其在梅吟雪和苏妧儿脸上停留了一瞬。“谢庄主,久仰久仰!听说庄主近来为了那‘传道壁’,可是奔波劳碌得很啊?”
他这话一出,堂内气氛顿时一凝。
谢云流神色不变,微笑道:“了凡兄消息灵通。陛下仁德,欲使武学光大,惠及天下,此乃武林幸事。云流不过略尽绵力。”
“幸事?”了凡嘿嘿一笑,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只怕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咯。就比如……”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有些诡秘,“有些人明面上赞成,背地里却不知打着什么算盘;还有些人嘛,嘿嘿,来历恐怕都没那么简单……”
他话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荡起层层涟漪。众人神色各异,洪九天浓眉微皱,玉玑子抬眼看了了凡一下,苏妧儿把玩铃铛的手指微微一顿,梅吟雪依旧面无表情,但抚过剑鞘的指尖似乎收紧了些许。
上官虹终于忍不住,厉声道:“了凡!休要在此故弄玄虚,妖言惑众!”
了凡耸耸肩,一副无赖模样:“上官老弟火气别这么大嘛,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能让周围几人听清,“关于那‘传道壁’,还有某些人与西域……呵呵,我这儿倒是有些有趣的‘秘密’,说不定待会儿,能找几位有缘人好好聊聊?”
“西域”二字,像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了某些人。梅吟雪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谢云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缓缓沉了下去。他原本只想借此机会调和矛盾,看来,了凡这个变数的出现,以及他口中那所谓能“颠覆计划”的秘密,已然将这次品剑大会,变成了一座暗藏杀机的火山口。
就在这时,堂外一声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撕裂了昏暗的天幕,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狂风卷着水汽涌入堂内,吹得灯火一阵摇曳。
暴雨,终至。
夜渐深,雨势未歇,反而愈发滂沱。狂风裹挟着雨点,疯狂地敲打着门窗,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庄内安排的客房院落里,大多数灯火都已熄灭,只有巡夜家丁偶尔提着灯笼走过,光影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短暂停留,又迅速被黑暗吞没。
子时前后,一道几乎融入雨幕的模糊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过了凡所住的那间独立厢房的窗下。动作快得肉眼难辨,只有窗纸上似乎极细微地晃动了一下,若非刻意盯着,绝难察觉。
片刻的死寂后。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猛地划破了暴雨的喧嚣,随即又被更大的雨声淹没,但足以惊动附近耳力敏锐的高手。
几乎是同时,谢云流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他身影如电,率先冲入雨幕,直向了凡的房间而去。紧接着,附近几间客房的门也纷纷打开,洪九天、玄悲、上官虹等人皆衣冠不整地掠出,脸上带着惊疑。
了凡的房门外,谢云流试着推门,纹丝不动。
“门从里面闩住了!”他沉声道,心中不祥的预感达到顶点。
上官虹二话不说,运足内力,猛地一掌拍在门栓位置。“咔嚓”一声,门闩断裂,房门洞开。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
房间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门外透入的光线,勾勒出骇人的一幕:了凡直接挺地倒在桌前,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与痛苦的神色,嘴角溢出漆黑的血液。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指缝间似乎露出一角灰色的布料。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被打翻,墨汁淋漓,一张纸条半掩在镇纸下,只能看清几个潦草模糊的字迹:“军…师…勾…”。
窗户看似紧闭,但窗棂边缘,有一处极不显眼的湿痕和细微的划痕。
苏妧儿此时也赶了过来,借着光线,她目光一扫,立刻落在了凡脖颈处一枚几乎看不见的细小针孔,以及地上不远处一枚造型奇特、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小箭上。
“那是……”她瞳孔微缩,失声道,“……像是‘相思断肠红’之毒?但这暗器……”
那暗器样式,分明带着唐门的影子,却又有些似是而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充满了怀疑与惊骇。
谢云流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他环视着眼前这间诡异的密室,再看向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洪九天的震惊,玄悲的悲悯与凝重,玉玑子的若有所思,上官虹的惊怒交加,苏妧儿的惊疑不定,以及最后方,梅吟雪那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
品剑大会,终究成了修罗场。
一场席卷整个武林的浩劫,就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于名剑山庄,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