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宇文化及的覆灭,天下震动
夜色下的紫微宫,观风殿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爆响。
李密端坐于上首,面前的茶已经换过三巡,却一口未动。他只是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敲在每一个侍立者的心头。
殿下,徐茂公垂手而立,神色平静,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份凝滞如山岳的压力。
“茂公,”李密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洛阳城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徐茂公微微躬身,“杨府君雷厉风行,一夜之间便肃清了城中几大蠹虫,安定了民心,实乃我瓦岗之幸。”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将杨辰的行为定义为对瓦岗有利的功绩。
“是啊,是幸事。”李密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公也觉得是幸事。只是,这幸事来得太快,也太大了些。从头到尾,他杨辰可曾派人来向我这个魏公禀报一声?常平仓外抓人,地牢之中审讯,抄没郑家产业,桩桩件件,他这个洛阳令,做得比我这个魏公还要决断。”
话语中的寒意,已经毫不掩饰。
徐茂公心中一叹,知道这一关终究是绕不过去。他抬起头,直视着李密:“魏公,洛阳城初定,人心浮动,世家豪族更是阳奉阴违。若事事皆按部就班,层层上报,只怕会错失良机,反受其乱。杨府君行事果决,正是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非常之法?”李密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那他顶撞本公派去的使者,将萧氏视作私产,也是非常之法吗?茂公,你是我瓦岗的军师,是本公最信任的人。你告诉本公,他杨辰,究竟是将自己当成我瓦岗的洛阳令,还是洛阳城的土皇帝?”
这已经是诛心之言。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徐茂公却依旧平静,他缓缓说道:“魏公,杨辰此人,属下比您更早接触。他有才,惊世绝艳之才,但也正因如此,他有傲骨。萧氏之事,关乎男儿颜面,他一时意气,或许言语有失,但其本心,绝无不臣之意。至于洛阳城,如今城防军务、民生政务皆在他一人之手,若他真有异心,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得罪世家,安定流民?他只需与那些地头蛇沆瀣一气,便可高枕无忧。他如今所做的一切,恰恰证明了他心中装的是瓦岗,是魏公您的大业。”
这番话,有理有据,既点出了杨辰的性格,又从其行为动机上为其辩解,将一件看似跋扈的行为,解读成了另一种忠诚。
李密的脸色稍缓,但眼中的疑虑并未散去。他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或许吧。”他淡淡地说道,“可一柄太过锋利的刀,若是不加以约束,终究是个隐患。茂公,你觉得,该如何给这把刀,配一个合适的刀鞘呢?”
徐茂公明白,李密终究还是动了要制衡杨辰的心思。他正要开口,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比如明升暗降,或者分化其权力的建议。
然而,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亲兵统领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甚至忘了礼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和喘息而变了调:“报!报——!魏公!大喜!天大的喜事!”
李密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其失仪,却听那统领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北方急报!月前,宇文化及于聊城,被夏王窦建德所破!宇文化及与其二子,皆被生擒,枭首示众!”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寂静的观风殿内轰然炸响。
李密霍然起身,手中的茶杯失手滑落,“啪”的一声在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一个箭步冲到那统领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此话当真?消息可曾核实?”
“千真万确!”那统领激动得满脸通红,“消息已传遍河北,窦建德尽收宇文化及所部兵马与辎重,声威大震!那个弑君的国贼,终于伏诛了!”
宇文化及死了!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一年里,是天下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他代表着弑君,代表着大隋的彻底崩塌,也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丑陋落幕。
李密松开手,缓缓退后两步,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有震惊,有狂喜,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思绪。
宇文化及一死,天下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但窦建德经此一役,尽收其部众,实力暴涨,已然成了北方真正的霸主,对瓦岗的威胁,不减反增。
“茂公……”李密下意识地看向徐茂公,方才还在计较的杨辰之事,此刻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与天下格局的剧变相比,洛阳城内那点权力的得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徐茂公的脸上也满是凝重,他快步走到舆图前,目光在聊城与洛阳之间来回移动。
“魏公,宇文化及虽死,但其裹挟的隋室旧臣、宫人,以及那传闻中的前朝萧皇后,如今恐怕都落入了窦建德之手。窦建德若以萧后为名,挟天子以令诸侯,号召隋室旧部,则我瓦岗将腹背受敌,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一言惊醒梦中人。
李密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只看到了宇文化及的覆灭,却没看到窦建德崛起背后更大的危机。
“传令!”李密当机立断,“命所有在洛阳的将军,即刻入宫议事!快!”
整个紫微宫,因为这一个从北方传来的消息,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场针对杨辰的敲打,还未开始,便已在天下大势的洪流之中,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
消息传得很快,像是长了翅膀。
当夜幕再次降临时,洛阳令府邸的书房内,杨辰也得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军报。
他静静地看着军报上的那几行字,久久没有言语。
宇文化及,死了。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历史的惯性依旧强大,这位隋末的枭雄,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自己的宿命。
杨辰放下军报,站起身,走出了书房。他没有去处理公文,也没有去想李密会作何反应,而是径直穿过月洞门,走向了萧美娘所居住的那个清幽跨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秋虫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低声吟唱。
萧美娘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杨辰推开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萧美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一支金步摇,怔怔地出神。灯光下,她的侧影婉约而美好,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孤寂。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回过神,见到是杨辰,眼中先是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但随即又变得有些黯然。
“杨郎,外面的事,妾身都听说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杨辰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间,感受着她身体的微微僵硬。
“他死了。”萧美娘的声音像是梦呓,“那个毁了我的一切,杀了我的丈夫,囚禁了我一路的国贼……他终于死了。”
她的话语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杨辰能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身体在他怀中,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那不是喜悦的颤抖,也不是悲伤的颤抖,而是一种在漫长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一丝光亮后,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杨辰收紧了手臂,让她更紧地靠在自己怀里。他知道,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一个可以让她卸下所有坚强伪装的港湾。
许久,许久。
院外的虫鸣声都渐渐稀落了下去。
萧美娘的颤抖终于平息了。她转过身,仰起脸,泪水洗过的眸子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杨郎,”她看着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虽然不是你亲手为我报仇,可我知道,若没有你,我或许根本活不到今天,更听不到这个消息。”
她伸出手,抚上杨辰的脸颊,指尖冰凉。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大隋的萧皇后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宁静。
“只有你杨辰的,萧美娘。”
她主动凑上前,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带着泪水咸涩味道的吻。
这个吻,是告别,也是新生。
杨辰心中一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萧美娘心结的彻底解开,两人之间的【情缘契约】,似乎变得更加稳固,那股与洛阳城融为一体的国运之力,也随之变得更加灵动、圆融。
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她眼角还挂着泪痕,神情却无比安然,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宿的孩子。
杨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窗外,一轮明月穿出云层,清辉如水,洒满庭院。
天下的大势在变,洛阳的风云在动。
而在这小小的庭院之内,杨辰知道,他已经拥有了自己最稳固的后方。
他将萧美娘轻轻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角。看着她沉沉睡去,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恬静,杨辰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走出房间,重新站在院中,抬头望月。
宇文化及死了,窦建德崛起了,李渊在关中虎视眈眈,而瓦岗的内部,李密与翟让的矛盾,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外敌的消失而平息,反而可能因为少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提前爆发。
这个乱世,才刚刚进入最精彩的阶段。
杨辰的嘴角,缓缓勾起。
他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