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婉言谢绝了对方的邀请。
“抱歉,冒昧打扰。我途经此地,只想向您打听些事情。”
那妇人哪管这个那个的,伸手拉着他就往自个儿屋里带。
“先进来,先进来再说。”
“外头飘着的都是蚀魂雾,吸久了魂魄都要消散的。你想问什么,咱们进屋慢慢讲。”
原来这弥漫的白雾竟是噬魂之毒。
难怪自己并未感到太多不适。
“好一位俏面鬼。”妇人仔细关好房门,转身笑道,“这般时候还在外行走,究竟是想打听什么事呢?”
林立保持着礼节:“我是想请教一下,赤鬼王是否就在这还魂崖上?”
“你想找赤鬼王?”妇人上下打量着林立,饶有兴致地说,“那你一定是傅凰鬼王的手下吧?近日她被困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前后来了好几拨鬼全都来寻她的。”
“那倒不是。”林立如实说道,“不过我确实是为寻他们而来,只是不知他们此刻是否在此地。”
“这我便不清楚了。”妇人摇摇头,随即话音一转道,“但西门冠应当知道。他是我们这片儿的鬼差,对上面的事情比我们了解得多。”
“西门冠?”林立追问道,“不知这位鬼差现在何处?”
“嗯……这个时辰……”妇人想了想,“……他应该正在潘寡妇家里歇息呢。”
“嗯?”林立隐约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小道长莫要多想。”妇人见状摆摆手,笑容里带着几分暧昧,“他是潘寡妇的丈夫。”
寡妇,向来是指丧夫独居的女子。
假如一名女子的老公没有死,那她就不能被称之为寡妇;假如她有老公,那她肯定不是寡妇。
而西门冠是潘寡妇的丈夫。
那么从已知的条件,就能得到——
“西门冠是走无常的鬼差?”
林立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样一段剧情:潘寡妇香消玉殒后,在阴间过着寡居的生活,而她在人间的丈夫西门冠,为了追随亡妻,竟踏上走阴之路,成了往来两界的鬼差……
“他走个屁的无常,走窗户还差不多!”妇人轻嗤一声,“西门冠那老色鬼净爱干那儿趁人老公不在家敲人门的龌龊事儿……”
“哪像你,敲门都那么有礼。”妇人再次拉着他道,“来来来,来我屋里尝尝我的包子,我的包子又大又圆,还特别香……”
“不了,不了。”林立连忙抬手拒绝对方的热情,随后又仔细问了潘寡妇家的具体位置,便匆匆告辞离去。
噬魂的白雾渐渐浓了。
现在的守望村,除了实在耐不住寂寞的鬼,已经没有谁会冒险出来活动了。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能听到的,唯有自己没有隐藏起来的衣料摩擦声。
还颇有些惊悚。
不过林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连寂静岭都不敢玩的小男孩了,现在,是寂静岭都不敢让他玩了。
回想自己刚筑基时那弱小无助的状态……如今的林立只感到一阵唏嘘。
来到潘寡妇门前,林立再度抬手,轻叩门扉。
笃笃笃。
没一会儿,门缝里传来“嘎吱嘎吱”的轻响,一颗纸扎的人头从里面探了出来,脸红扑扑的,声音则干巴巴的:
“我家主人今天有人了,你明天再来吧。”
“……”林立闻言,额角微跳,“那什么……我是来寻人的。”
“怎么回事?”屋里传来一名女子带着魅意的嗓音,“不是说了今天有人了吗?明天再来找我不就行了?”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耐烦地插了进来,“谁这么不懂规矩,出来找人也不讲究个先来后到,这时候你插进来像话吗!”
“……”
说话的男人大概就是西门冠了。
林立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只是平静地解释:“我就是来问点事情,不会耽误你们太久的。”
“哎呀烦死了,到底是谁这么不识趣……你不知道这很耽误事儿么……”
话音未落,纸人被一只丰腴的手推开。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面若银盘、眼含春水的妇人衣衫微敞,嘴里嘟囔着打开门。
她抬眼看见林立,话音戛然而止。
静了一瞬。
下一瞬,她伸手便将林立拉进了屋,“来,咱进屋慢慢问。”
“额……”林立道:“西门冠是在这儿吧?”
“你放心,我马上让他走。”女子语气极为坚定地说道,扭头就朝里屋喊:“西门官人,你刚不是说想困觉吗?这天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困觉吧。”
“我困你m……”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跟老子抢位置……”
房门“砰”地被推开。
西门冠怒气冲冲地跨出来,却是个身形魁梧的莽汉。
他一抬头撞见门外静立的林立,满腔火气陡然一滞,竟愣在了原地。
寂静中,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粗砺的面庞,又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潘寡妇。
忽然,他深深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是该回去困觉了。”他嗓音闷闷的,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颓唐与酸涩,魁梧的身形仿佛也垮了几分。
“且慢,”林立适时开口,“在下是专程来找你的。”
“啊?”
西门冠与潘寡妇同时一怔,双双瞪大了眼。
西门冠脸上怒色尽褪,转而浮起几分茫然,紧接着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潘寡妇看了看林立,又看了看西门冠,眼波流转间,也跟着幽幽一叹:“难不成……该回去困觉的,其实是我?”
那语调轻飘飘的,却同样浸着某种酸涩的落寞与颓唐。
一时之间,林立的拳头硬了。
……
费了好一番口舌,林立方才让这两只鬼明白,自己不是他们的同道中人,只是个单纯来打听消息的路人。
想知道的,无非是赤鬼王与傅凰鬼王的下落。
西门冠听罢,长长舒了一口气,肩背都松垮下来。
潘寡妇却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隐约流露出几分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失落的情绪。
待林立问起正事,西门冠左右张望一番,面色古怪起来:“你想知道他们的下落,直接上还魂崖探查不就好了,何必绕来问我?”
“嗯,因为之前已有不少人前来寻访,但都皆无音讯,”林立平静道,“所以我才来这里先打听打听情况。”
“那你可找错人了,”西门冠摊手,“我就是个编外鬼差,不在赤鬼王跟前办事,对上头的事情不甚了解。只听说两位鬼王在宴席上动了手,从此我们这儿就开始飘毒雾。”
他说到此处,语气里掺进一丝恼意:“这雾把大半座还魂崖都罩住了,里头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我一介小小鬼差,哪管得了这些?你想知道什么,上前找找看就知道了。”
“这样啊。”
林立凝视着西门冠闪烁的眼神,缓缓道:“我希望你最后不要对我有所隐瞒。我确有急事需要找到他们,而唯有找到他们,才有可能化解你们此地弥漫的毒雾之患。”
“瞧你说的,我、我怎会骗你?”西门冠讪笑起来,声音却有些发虚,“我从来不撒谎的。”
一旁的潘寡妇忽然小声喃喃:“真扯,方才你还说自己能坚持半个时辰呢……”
“我那是状态不好!白日当差累了……再来一次定然不会……”西门冠顿时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着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索性摆摆手:“好了,我能说的就这些。鬼王的消息我真不知晓,你若不信,便自己去找吧。”
见二人这般模样,林立轻轻摇头。
他不再多言,只抬手虚虚一引。
一朵红莲业火自他掌心无声绽开,焰光灼灼,映得西门冠一张鬼脸惨白如纸。
“哎哟!”潘寡妇吓得一缩,忙躲到西门冠身后,用力掐了他后腰一把,“还不快跑!”
林立指尖微动,无形气机已摄住二鬼身形。
“抱歉,时间紧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他语气依然客气,却带着不容转圜的意味,“我确有急事必须找到傅凰鬼王,还请阁下将实情相告。待我寻到她,必有酬谢。若仍不肯说实话……”
他顿了顿,业火又炽亮三分:“那我下手,可能会有些重。”
当然,这只是威胁。
无论如何,林立也不会轻易伤及这些鬼。
毕竟鬼死了就会彻底消散,如果在不确定对方穷凶极恶的情况下杀鬼,是最容易沾染业力的行为。
林立只是料定西门冠没有讲实话,便想吓他一吓,让他乖乖配合而已。
“这是业、业火……你走开,别靠近我……”西门冠果然吓得半死,“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有什么苦衷,你不妨直言,我会同你一起解决。”林立放缓语气。
“唉……”西门冠哭丧着脸,终于低声道,“我们整个守望村,都在死神的法力笼罩之下……我真不敢多说什么啊。”
“死神?”林立眸光一凝,敏锐地捉住了这个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