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伞的金纹在门缝上烧出一圈焦痕，那截卡住门框的干枯手掌终于松了力道，缓缓垂落。陈九黎没回头，反手一扯，红绸裹着闻人烬往里带了两步。沈照的探阴棒贴地横扫，棒尖划过石砖缝隙，发出细微的“咔”声，像是冰层下有东西在爬。
“还没完。”她说。
话音刚落，地面震了一下。
不是晃，是沉。整座密室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托着，往更深的地底压了一寸。头顶裂开的缝隙中，星光漏进来，七点连成一线，斜斜切过中央石台。
沈照的盲文在羊皮纸上疾走，指尖划破纸面，血丝渗进纹路：“七星连珠，地脉翻涌。阵基在下面，七点对应七棺，月光落位就是尸变时辰。”
陈九黎啐了口唾沫：“谁家祖坟搞得跟天象台似的？”
他蹲下，手指抠进砖缝，用力一掀。石砖应声翻起，露出底下一块青铜板，上面刻着北斗七星图，每颗星位都嵌着一枚铜钉，钉头朝上，尖锐如刺。最中央的“摇光”位，铜钉已经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不是祖坟。”他说，“是借命局。”
闻人烬靠在墙边，嘴里的糯米还没吐，脸上青得发灰。她抬手摸了摸耳坠，玳瑁片微微发烫。那铃铛在她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攥得发烫。
“我不想碰它。”她低声说，“可它一直在响。”
陈九黎瞥她一眼：“那就别摇。”
“我没摇。”她摇头，“是它自己在震。”
话音未落，头顶月光一偏，第七星的光柱正正落在青铜板中央。铜钉“叮”地弹起，钉尖朝天，直指墓顶。地面再次震动，七声闷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有重物从地底升起。
七具青铜棺破土而出，整齐排列成北斗之形。棺盖刻着名字，从“闻人承业”到“闻人昭烈”，每一任家主的生辰八字都用朱砂点在棺首。最中间那具，棺面无字，只有一枚铜钱嵌在棺盖中央，锈迹斑斑，边缘磨得发亮。
“那枚钱……”闻人烬盯着它，喉咙发紧，“是我吐出来的那一枚。”
沈照的探阴棒点地，盲文飞速划下：“命格共鸣，尸身借气。他们不是死人，是等着她回来的壳。”
陈九黎冷笑，袖中银针三枚连出，甩手钉向三具棺材的天灵位。针尖触棺，金纹顺着针尾蔓延，可刚爬到一半，针身突然“嗡”地一颤，针尾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活的。”他说，“还知道躲针。”
他退后两步，红伞撑开，伞尖点地。金纹从伞骨蔓延到地面，顺着青铜板爬过去，可刚触到铜钉，金纹竟像被咬了一口，瞬间溃散。
“邪阵反噬。”沈照收棒，“阳符压不住，得用阴气冲它。”
她咬破拇指，血滴在羊皮纸上，盲文勾出一道逆流符。符成刹那，她将纸拍在青铜板上，血纹顺着刻痕倒流，七具棺材同时一震，棺盖上的铜钱微微松动。
“只能拖三息。”她说。
陈九黎眯眼盯着第七星的光柱，那光正一寸寸往下移，眼看就要落进无字棺的铜钱孔中。
“三息够了。”他抬手，银针再出，这次不是钉棺，而是插进自己手腕。血顺着针管流进伞柄，红伞“嗡”地一震，金纹暴涨，伞尖直刺青铜板。
可就在金纹即将触到铜钉的瞬间，闻人烬手里的赶尸铃——响了。
不是她摇的。
是铃自己震的。
一声清脆，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她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铃声一响，七具棺材的铜钱同时离棺飞起，在空中悬停一瞬，然后“啪”地炸开，化作黑灰。
棺盖轰然炸裂。
七具尸身步出，穿着历代家主的寿衣，脸上涂着朱砂，眉心一点红，位置和闻人烬玉佩上的血渍一模一样。他们没有看陈九黎，也没有看沈照，七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闻人烬，脚步整齐，一步步逼近。
“操。”陈九黎一把将闻人烬拽到身后，“这阵法认主认得还挺准。”
沈照的探阴棒横在身前，盲文急书：“尸有灵，魂不散。他们不是被控，是自愿出来接她。”
“接她干嘛？”陈九黎冷笑，“请她吃饭？”
话音未落，七具尸身同时抬手，掌心向上，托着一面黑色幡旗。幡上绘着北斗七星图，旗面无风自动，缓缓展开。七道黑气从尸身头顶升起，注入幡中，幡面纹路亮起，竟与天象完全呼应。
“借尸行法。”沈照咬牙，“他们要用她的命格，重启七星阵。”
陈九黎红伞一转，金纹扫向幡旗。可金纹刚触到幡布，竟像碰到火炭，瞬间焦黑溃散。他皱眉，正要再试，闻人烬手里的铃铛——又响了。
这次是她摇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摇的，只觉得掌心发烫，铃舌撞在铜壁上，发出第三声。
“叮——”
铃声清越，直冲墓顶。
七面幡旗同时一震，旗面“啪”地裂开，黑布碎成片片，随风飘起，竟化作数十只黑蝶，翅膀边缘泛着铜锈般的光，扑闪着，直扑沈照面门。
陈九黎红绸甩出，想卷住蝶群，可绸面刚触到一只，金纹竟“嗤”地一声腐烂，像是被酸蚀过。他猛地收手，红绸上破了个洞，边缘焦黑。
“什么东西？”他低喝。
沈照探阴棒横档，黑蝶撞在棒身，霜气瞬间凝结三寸，棒尖“咔”地裂开一道缝。她盲文疾书：“非魂非尸，是阵法反噬所化的引邪之物。通幽之体最易被附。”
“那就别让它碰你。”陈九黎一把将她拉开，红伞横扫，金纹逼退蝶群。
可黑蝶不散，反而在空中盘旋一圈，再次扑来。
七具尸身站在原地，不动，不语，只盯着闻人烬。她站在中央，手里铃铛还在震，像是有股力量从地底顺着她的脚心往上爬，直冲天灵。
“我不想的……”她声音发抖，“可它要我摇。”
陈九黎盯着她手里的铃，忽然笑了：“那就再摇一次。”
“什么？”
“你不是钥匙吗？”他咧嘴，“钥匙不就是用来开门的？”
他一把夺过铃铛，抬手就往地上砸。
铃没碎。
反而，响了第四声。
这一声比前三声都长，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回响。七具尸身同时一震，眉心红点渗出血丝，顺着脸颊流下。他们抬起手，不是托幡，而是伸向闻人烬，七只手，七道血线，直指她心口那道藤蔓纹路。
沈照的探阴棒突然“嗡”地一震，棒身裂痕扩大，霜气倒流回她指尖。她盲文急书：“血引已动，命格归位。他们要抽她的魂。”
陈九黎红伞一收，直接甩向最近一具尸身。伞面金纹暴涨，可尸身抬手一挡，金纹再次溃散。他咬牙，银针再出，这次不是刺尸，而是钉进自己肩头，血顺着针管流入伞柄。
红伞“轰”地燃起金焰，伞尖直刺尸身天灵。
尸身头一偏，避开了。
陈九黎瞳孔一缩：“会躲？”
“不是会躲。”沈照突然开口，“是它知道你会刺哪。”
她盲文疾书：“他们不是七具尸，是七道记忆。每一任家主临死前，都被抽了魂，炼进阵里。他们知道你的招式，因为——他们用过。”
陈九黎冷笑：“那我换招。”
他红伞一转，不刺天灵，改刺脚心。伞尖刚触地，七具尸身同时抬脚，齐齐后退一步。
“操。”他骂了句，“还真懂。”
闻人烬站在原地，铃铛在她掌心发烫，像是要烧穿她的皮肉。她抬头看向那七双眼睛，忽然笑了：“你们等我很久了？”
七具尸身不答，只缓缓抬起手，掌心相对，像是在结印。
沈照的探阴棒突然“咔”地断成两截，霜气从断口喷出，凝成一道冰符。她盲文急书：“印成，魂锁将启。她再不逃，就会被抽进去。”
陈九黎红伞横在身前，金焰护住三人。他盯着那七具尸身，忽然抬手，将红伞抛给沈照。
“接着。”
沈照接住伞，还没反应过来，陈九黎已经冲了出去。
他不攻尸身，也不碰铃铛，而是直接扑向那块青铜板，一拳砸向“摇光”位的铜钉。
铜钉没断。
可就在他拳头触钉的瞬间，头顶月光突然一偏，第七星的光柱移位，没落进无字棺，而是斜斜照在陈九黎背上。
他浑身一僵。
七具尸身同时抬头，七道血线从眉心射出，直扑青铜板。
沈照红伞一撑，金焰扫向血线，可血线穿过金焰，像是根本不受影响。她盲文急书：“阵眼已移，他成了替位。”
闻人烬手里的铃铛——响了第五声。
这一次，她看清楚了。
铃舌撞在铜壁上，不是一次。
是七次。
像是七个人，同时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