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颂的声音越发落寞,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可我们并无血缘关系。”
“谁说,一定要有血缘才能当亲人的?古人多有义结金兰,桃园三结义的典故。哥哥想岔了,只要你我都愿意,我们就永远都是家人。莫不是,哥哥不想要我这个妹妹吗?”
小姑娘云淡风轻一笑。
“当然不是!”少年一愣,反应过来后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妹妹的。祖母和母亲也是把你当家人了的。母亲还叮嘱我,作为哥哥,要好好学医、好好保护你。”
“她一直都很感激,你把我找了回来。”
青黛见江承颂越发着急的模样,不由一笑,“小姐,你可别逗大公子了,要是把人急哭了,老夫人可饶不了你呢。”
一路说说笑笑,几人就回到了江府,又马不停蹄地往松寿院而去。
老夫人坐在院中的大树下,满脸笑意地看着两人进门。
“今日可还顺利?”
老夫人一边询问,一边示意旁边的侍女给两人倒茶。
“一切顺利。”
江迢迢上前回答道,又乖巧地给老夫人捶肩。
老夫人拉住了她的手,将人拉到面前,缓缓说道:“你师父让许家三叔上门跟我说的事情,我同意了。”
“江府有吴氏,那是个不死心的。现在幼兰又离了家,没了操劳的事情,她只怕是会找你麻烦。”
说到这里,老夫人也越发心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思来想去,许府那边更加安慰,没那些个勾心斗角。你也可以安心学医,不用在两府之间来来往往,还要防着防那。”
“小孩子,就该安安稳稳地长大。祖母给不了你这般好的地方,现在你师父愿意给,也能给。我纵然再不舍,也不愿你留在这里。”
“你且安安心心地去。不用担心我,那吴氏自然不敢对我做什么。再说了,还有你芸姨和哥哥在。”
终究是忍不住那股子不舍,老夫人轻轻把人搂入了怀中,干涩的喉咙说话越发艰难。
“你记得,别把祖母忘了,常回来看看祖母就成。”
“你的院子我也给你留着,虽然以许家人的性格,必然不会亏待你。但是,若是受了委屈,也不要忍着,回来告诉祖母,祖母会护着你。”
“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祖母。”江迢迢鼻子一酸,闷闷地应了一声。
“祖母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经常回来帮祖母把脉,调整药膳方子的。”小姑娘想了想,又郑重地道。
“好,祖母等着你。”
老夫人仰头,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泪意逼了回去。
“好啦,快些去搬东西罢。还有,院里的丫鬟婆子, 那些个你用惯了的,就带走罢。丫鬟婆子们的卖身契都在我这里,你决定好了来找我拿就是。”
江迢迢虽然知道老夫人不是这个意思,但终究是忍不住,眼泪喷涌而出,声音里满是难过。
“祖母这般着急,是赶我走了么?”
老夫人听着这话,心头一颤,终究是侧过头,不敢面对小姑娘,勉强发出声音。
“怎么会?这么多东西要搬好几天呢。你慢慢搬。若是有要换的或者是缺了的物件,就让黄嬷嬷帮你准备。”
江迢迢瞧着老夫人微微佝偻的背影,抿了抿嘴边略咸涩的眼泪。
良久,她轻轻应了声。
“祖母,那我去了。”
老夫人仍旧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两人都明白,若是再说下去,只怕是舍不得离开对方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小,老夫人终于放纵自己,泪如雨下。
她想去追,想像小时候一般,又将她搂回怀中。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行。
若是不能给她更好的,那就放她去更好的地方。
只是,毕竟养了那么多年,哪能轻易放下割舍。
而且,她总有预感,她们离得越来越远了。
江承颂轻轻拍着老夫人因为抽泣而不断抖动的身子,心里也极为难受,不知如何安慰。
慢慢走出松寿院,江迢迢终究是再也忍不住,走到一旁的墙角,缓缓蹲下,捂脸痛哭。
这回,她真的做对了吗?
真的毫无办法,一定要离开吗?
能不能,不离开......
天色渐暗,江迢迢洗漱完,坐在内室中,看着站在面前的四人,压低声音。
“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我不日就要离开江家,去许家了。虽然你们已经跟了我许久,也替我办了许多事了。但我还是尊重你们的想法。你们有谁想留在江家的吗?”
青黛连忙跪下,恳求道:“小姐,我跟了你这么久了。自然是你去哪,我去哪。你可不能丢下我!”
苏嬷嬷微微一笑,“小姐,这么些年了,你自明白我的想法。这麽多年都跟过来了,自然是要一直跟下去的。一仆不事二主,从开始照顾你的那日起,我就认定了小姐了。”
竹青拉着豆绿也跪下,肃声道:“小姐,我们是小姐挑进来的,自然是跟着小姐。”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了。苏嬷嬷,你等会就去跟祖母回禀,我带你们四个走,其他的就任凭祖母处置,顺便拿回你们的卖身契。”
“苏嬷嬷这几日就挑些必要的东西搬过许府那边去,许府大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和老管家会帮你,有不懂或者不对的地方找他们即可。竹青这几日,就跟着苏嬷嬷罢。”
“这些事,越快越好。许家那边不久就要去往京师,我们也得跟着一起去。这件事现在是还没传扬出去,你们也先保密着。”
“青黛去联系萧二和阿眠哥。要尽快得知他们的进度,以及跟他们说明我们的情况,让他们加快速度。”
“豆绿,你继续关注最近的消息,以及吴氏的动向。”
几人肃着脸应声。
吩咐完事情,见时间差不多了,江迢迢踩着往常的点,来到一闲居。
往常守在门口的酷哥侍卫罕见地没了踪影,江迢迢瞧着寂静的过了头的楼,有些猜测。
青黛满脸稀奇地道:“今日真是奇了。那燕六竟然不在。”
江迢迢走进院子,越发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那人,应当是离开了。
不知怎的,她倒是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他们本就萍水相逢。
他贵人多忘事,而以她的身份,也基本见不到那人,倒是相安无事。
不知怎地,她始终不大愿意与那人牵扯太深......
“走罢,我们回去了。”江迢迢轻松地道。
“小姐?”青黛有些疑惑不解。
“那人不会再出现了,走罢。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天色阴沉,雷声阵阵,是落大雨的前兆。
侍卫长蒋化瞧了眼天色,驱马靠近精致的马车,低声建议。
“大小姐,马上要下雨了,且时辰也不早了,我们现在离下一驿站还有很远,不远处有座破庙可以避雨,不如我们将就一晚,破庙避雨,等明日雨停了再出发?”
江幼兰一愣,“那前面的云府的车队呢?他们也去破庙避雨吗?”
蒋化闻言,抬头看了眼离得不远不近的车队,语气不确定猜测,“应当是的。”
江幼兰的心狠狠一抖,“我们继续走。”
“大小姐,等会又是大雨又是夜晚,着实不好赶路......”
蒋化没想到她会这般说,心中不快,但仍轻声劝说。
这位大小姐和丫鬟婆子们倒是安逸,坐在马车中,自然不用被风吹雨淋,挨冷受冻的,夜晚赶路也是轻松自在。
可他们这些骑马的护卫可就要受苦了!
尤其是现在已经深秋,夜晚更是比白日要冷上许多,加上下雨,一不留神就会染了风寒。
吃苦受罪的都是他们,还得继续护着她们赶路......
“小姐,还是去破庙避避雨罢?夜里赶路实在风险太大,且护卫们也需要休息,第二天才能打起精神来保护小姐啊……”
蒋化不甘心得劝道。
旁边的裴嬷嬷拍了拍江幼兰的肩膀,隔着车窗对外面的蒋化道:“就依蒋护卫长所言罢。”
江幼兰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想到不远处的云明山,她又想见他,又害怕见他。
眼下好了,同一个破庙中,想不见到也难了。
吴氏的话犹在耳畔,江幼兰有些惴惴不安。
将将进入破庙的云家众人不断忙碌着。
破庙门口,云明山眺望缓缓往破庙而来的江府车队,微微一笑,颇有一番君子端方的意味。
云钦山瞧着他那故作姿态的模样,忍不住撇撇嘴,但还是没说什么。
果不其然,他们的人刚安置好,江府的车队就进了破庙。
原本空旷的庙宇瞬间变得拥挤了起来。
犹豫半晌,江幼兰磨磨蹭蹭地扶着丫鬟的手下车,抬眼,就见身姿挺拔的俊朗少年正眸色温柔看着她。
江幼兰不由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去尝试遮掩自己的神情。
见她这般害怕他,云明山眼中笑意越盛。
谁能想到呢?
前不久,她还伏在他的怀里哭诉卖娇,说她有多么喜欢他,离不开他……
如今见面,她倒是一眼也不敢瞧他,避他如蛇蝎!
当真是,好得很!
离了他的怀抱,马上就能和她那苟合已久的表哥成婚!
云明山压下心中的戾气,冷冷地瞧着避开他而走的袅袅背影。
雨说下就下,天空中顿时电闪雷鸣,晚些进来的丫鬟婆子们被淋了个正着。
一时间破庙中又是手忙脚乱。
云明山直直来到江幼兰的面前,将姜汤递给她,温声道:“江小姐,喝点姜汤暖和暖和罢?天气这般凉,小心染上风寒。”
江幼兰恍惚地看着面前笑的温柔的少年,有些怔忡。
往常她们一同出游,他也常常这般温柔细致,体贴周到。
后悔了吗?
好像挺后悔的,但好像也不后悔。
他为她拒绝通房,心心念念地盼着她,等她过门……
可当一个小官之妻,又怎么能满足得了她呢?
有些人就算拼尽全力,也一辈子都升不了官,困在那等小地方或者庸庸碌碌一世。
虽然以云明山的能力,不见得就会这样,但她不想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她不甘心,也不愿意。
见她接过姜汤,一饮而尽,云明山笑容越发真切。
裴嬷嬷在旁边瞧着,倒是没说什么。
云钦山瞧着这两人眉来眼去,心中越发不屑,嘴上也毫不留情。
“哥,你怎么还跟有夫之妇纠缠不清啊。嫡母可是交代我了,让我盯紧些你,怕你心甘情愿被脚踏两条船呢!”
说完,他就见江幼兰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一副满脸委屈无辜的模样。
他更是不屑,又朝那白莲花嘲讽地嗤笑了一声,转头就离开了。
他才不要看这两人卿卿我我,恶心人呢!
到时候把他恶心反胃了,吃不下饭怎么办?!
云明山脸上满是歉意,温声朝江幼兰告罪,“江小姐别放心上。我替钦山跟江小姐赔不是,他一向说话难听刺耳,黑白颠倒,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瞧着他这般知礼温润的模样,江幼兰凄苦地笑了笑,轻声道了句没事。
那边在赶路,这边连着几日,江迢迢都在搬家、学医、陪伴老夫人中度过。
今日,是在许府住下的第一天。
许府给江迢迢的碧波院离老爷子的福寿堂极近,算得上是许府地段较好,面积较大,位置靠中的好院子了。
日色正好,院子中此时正热闹至极。
弦月带着弦星几个小辈们与江迢迢在院子中的银杏树下,煮茶品茗,说说笑笑。
“恭贺呦呦妹妹搬入我们许府!”
弦星含笑端起面前的茶杯示意。
“一家人一家人!”
弦萱吃着块葡萄金丝糕,含糊不清地说道。
笑看了她们一眼,弦月对江迢迢温声道:“呦呦若是有什么问题或者缺的,就跟管家爷爷或者我们说。”
江迢迢乖巧应承,“这是自然,呦呦还要多谢各位姐姐哥哥们今日特意过来陪我,给我乔迁暖房!”
弦辰摆摆手,“嗐,这有啥?都是应该的,家中有兄弟姐妹搬新院子,都要这般的,只是最近大人们都越发忙碌,老爷子还安排他们做事去了,不然按照许家的规矩,大人们也是要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