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萧焰果真不再来了。
起初的几个夜晚，凌清儿还会下意识地在夜深时保持一丝清醒，耳尖留意着窗外的动静。可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后山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再没有那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躺在柔软的锦被里，竟觉得这床榻有些过于宽敞和安静了。六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在入睡前感受到那股温和的斗气流转全身，习惯了听着他离去时细微的响动才能安然入梦。如今，这份习惯被生生抽离，留下一种空落落的怅然。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清儿翻了个身，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想她凌族千金，斗王强者，竟会因一个少年不再夜半“闯入”而觉得不适。
白日的萧焰似乎并无异样。他依旧忙于家族事务，修炼，指导子弟，见到她时笑容依旧温暖，关切依旧真诚。只是，那份关切里，多了一丝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他会在她递过茶水时小心避开手指的触碰，会在并肩行走时维持着比以往更远半尺的距离，会在目光不经意相遇时，率先移开视线。
这种变化细微得难以察觉，却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清儿心上。她忽然有些怀念那个会毫不犹豫揉乱她头发、会因她一句戏谑而脸红耳赤的少年了。成人礼，像一道无形的门槛，将他的一部分单纯隔绝在了过去。
这日午后，清儿正在房中翻阅一本关于药材的古籍，窗外忽然传来萧焰和萧灵表妹的说话声。
“焰哥哥，你这几日看起来有些疲惫，可是修炼遇到了瓶颈？”萧灵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无妨，只是近日事务繁多。”萧焰的回答听起来有些敷衍。
“若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呀。”萧灵的声音更近了些，似乎停在了清儿的窗下。
清儿执书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虽仍落在书页上，心神却已飘向了窗外。
“真的没事。”萧焰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烦躁，“灵儿，你先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脚步声远去，窗外陷入了寂静。清儿能感觉到，萧焰并未离开，他就站在那儿，或许正望着她紧闭的窗户出神。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清儿心中滋生。她忽然合上书，起身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吱呀”一声推开了窗户。
果然，萧焰就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闻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像是个做了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萧焰哥哥站在这里，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清儿倚着窗框，故作轻松地问，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没……没有。”萧焰下意识地否认，耳根又开始泛红，“只是……路过。对，路过。”
清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小小的不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情绪。这个傻子，明明是自己定下的规矩，难受的却也是他自己。
“哦？”她拖长了语调，眼角弯起一丝狡黠，“那萧焰哥哥可要进来喝杯茶？正好我新得了一些清心静气的茶叶。”
萧焰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紧：“不……不了。不合规矩。我……我先去练功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快步离开，背影竟有几分仓促。
清儿望着他消失在月亮门后的身影，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她伸手，将原本为了通风只开了一半的窗户，彻底完全推开。
夜晚再次降临。清儿洗漱完毕，却没有立刻熄灯入睡。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就着一盏孤灯，漫无目的地翻着书，眼神却时不时飘向那扇敞开的窗户。夜风带着凉意和花香吹入，拂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些傻气。他既已说了不再来，又怎会……
就在她准备放弃，起身关窗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猎豹，轻盈而敏捷地翻过窗台，落了进来。
不是萧焰还能有谁？
他显然没料到清儿还醒着，并且就坐在窗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满是措手不及的窘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清儿放下书，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灯光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倒映出他慌乱的模样。
最终还是萧焰败下阵来，他挠了挠头，脸颊通红，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我睡不着。习惯……习惯性地就……就走到了这里。看到窗户开着，我以为……”
“以为什么？”清儿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我以为……”萧焰语塞，半晌，才像是鼓足了勇气般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清儿，我……我好像习惯每晚来看看你了。不见一面，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修炼都无法静心。”
他的直白让清儿心头一跳，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遍全身。她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翻涌的情绪，轻声道：“所以，少族长的规矩，就不算数了？”
萧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真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清儿，我……我只是想确认你安好。就一会儿，好吗？我保证，就运功一周天，绝不逾矩。”
看着他近乎恳求的眼神，清儿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她沉默了片刻，终是微微点了点头。
萧焰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明亮得晃眼。他依旧如往常一般，盘膝坐在她身侧的地上，掌心贴上她的后背，温和的斗气缓缓注入。
感受着背后熟悉的温度，清儿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在黑暗中，悄然扬起一个安心的、温柔的弧度。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从未分开过。
隐在暗处的古乐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小姐这扇心窗，怕是再也关不上了。而萧家这小子……他摇了摇头，身影缓缓融入虚空。未来的路，恐怕要比想象中更加坎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