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车键按下的瞬间，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滚动，绿色的“运算中”字样一闪而闪。苏雨宁的手指从键盘上收回，轻轻搭在桌沿，指尖微微发麻。
她眨了眨眼，视线有些发涩。凌晨四点零三分，这一个小时比往常更沉。刚才那两处逻辑漏洞藏得太深，一个在人口迁移率的权重分配上，另一个则是教育资源投入与房价涨幅的非线性关系被误设为线性模型。如果不是在过去三个月的每一次“时间折叠”里都做了推演记录，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比对出偏差。
电脑风扇轻声运转，房间里只有这个声音。
她低头看了眼手腕，脉搏有点快。这是这几天连续使用“那段时间”的代价。平时她会在三点半结束工作，留半小时缓冲，让思维慢慢落回正常节奏。可今晚她没停——继母走后，她脑子里全是A区的数据断层，那些被忽略的社区学龄儿童统计、民办学校的承接能力、教师流动率……像拼图缺了角，不补上睡不着。
水杯还剩半杯，温的。她喝了一口，喉咙干得发紧。
鼠标移动到文件夹，点开“加密资料库”，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三十多个文档，标题全是“区域教育经济模拟_日期”。这些都是她在别人还在做梦的时候，一点点建起来的。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总能在方案讨论时提前预判政策风向，也没人明白她对数据的敏感近乎直觉。他们只说她聪明、努力、运气好。
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份“好”是用每天多出来的一小时换来的。
她打开评审系统，上传最终版方案，附言栏写下：“V2.0模型已完成闭环验证，年增收益预估18%，详见附件。”
点击发送。
系统弹出提示框：“需补充第三方评估报告方可进入高层审议流程。”
她皱了下眉。
这种报告通常要外包给专业机构，至少等两周。可董事会下周初就要开闭门会，时间卡死了。
她没关页面，转头调出本地数据库。这是她过去一个月在凌晨时段整理的真实数据池，涵盖全市近五年教育投入、生源变化、土地出让与房产溢价之间的关联曲线。她重新生成一份分析附录，标注“内部参考版”，打包上传，替换原附件。
做完这些，天边已经泛灰。
她合上电脑，靠进椅背，闭眼三秒。再睁眼时，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一次性药盒上——昨天忘了吃的维生素片还在格子里。她没去拿，只是站起身，把耳机收进抽屉，顺手关了灯。
主卧门轻轻带上。
顾砚辞是六点十五分醒的。
他习惯性摸手机，看到公司系统推送的紧急通知：S级提案提交，提案人：苏雨宁；项目名称：A区教育资源配套优化模型V2.0；优先级：立即审议。
他坐起来，心跳快了一拍。
点进去看详情，前五页是标准方案框架，第六页开始才是真正的杀招——那个动态调整模块，能把政府未来三年可能出台的教育新政纳入变量体系，自动推演最优资源配置路径。他翻到附录，看到那份“内部参考评估”，数据颗粒度细到街道级别，连某个城中村改造片区的适龄儿童增长率都列了出来。
他猛地想起昨晚她坐在书房的样子：灯光打在侧脸，手指敲键盘的速度几乎看不清。
他一直以为她是拼命，现在才意识到，她的“拼命”背后有某种他抓不住的节奏。
厨房里传来轻微响动。
他披衣出门，看见她正站在流理台前倒水，穿着浅灰色家居服，头发松松挽起，眼下有一点淡青。
“你怎么起这么早？”他走近。
“没睡多久。”她语气平淡，“刚提交了方案。”
他看着她，“你知道系统把你标成S级了吗？”
她点头，“看到了。”
“你就不激动？”
“激动解决不了下一个问题。”她说完，转身要走。
他拉住她手腕，“先别忙，吃点东西。”
“待会再说。”她抽出手，“我还得看城市更新模块的初稿。”
他没拦她，但没回书房，而是去了厨房。
十分钟后，一杯温蜂蜜水放在她书桌上，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字迹利落：“昨晚的模型，我看到了。你又偷偷惊艳所有人。”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没笑出来，但眼神松了些。
她打开电脑，刚准备查资料，屏幕突然黑了一下。
文档自动关闭。
她一愣。
下一秒，顾砚辞出现在门口，手指还搭在她的机械键盘上。
“别看了。”他说，“这一整天都不许碰工作。”
“我没——”
“你心率昨晚最高飙到112，手表数据同步到了家庭健康账户。”他走近，声音低，“我知道你在赶什么，但现在该停一下。”
她没说话。
“方案过了初审，接下来是团队推进的事。”他把椅子往后拖了一点，“你赢了，让我陪你喘口气。”
她终于合上电脑。
傍晚七点，阳台灯亮了。
两人坐在藤编椅上，面前摆着一壶龙井，茶烟淡淡浮在空气里。楼下花园的灯带一圈圈亮着，映得树影柔和。
“以前我觉得婚姻是责任，后来变成契约。”顾砚辞端起茶杯，目光落在她脸上，“现在才知道，有些事不是谁规定必须一起做，而是你往前走的时候，我不自觉就跟上了。”
苏雨宁低头拨了下茶盖，热气扑在指尖。
“A区只是开始。”她说，“后面还有五个老城区要改。”
“我知道。”他点头，“所以我不问你能走多远，我只想确认，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她抬眼看他。
夜风吹动她额前几缕碎发，她没去拂，只是轻轻说了句：“那你得跟紧点。”
他笑了下，伸手替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
楼下的管家轻轻收走空茶具，脚步很轻。
客厅电视静音播放着晚间新闻，画面切到本市经济动态，主持人提到“A区综合开发项目已进入深度规划阶段”，但没提具体名字。
苏雨宁没看电视，她在想明天要见的几个合作方代表。
顾砚辞也没说话，只是把脚边的毛毯捡起来，盖在她腿上。
两人并排坐着，肩挨着肩，谁都没再开口。
远处城市灯火连成一片，像铺开的星河。
她忽然觉得累得厉害，眼皮沉下来，脑袋不自觉地往他肩膀靠了靠。
他没动，任她靠着，一只手轻轻覆在毯子上。
十点二十三分，卧室电话响了一声，是系统自动提醒：明日日程同步成功，上午九点会议室预留，主题：“城市更新一期合作洽谈”。
苏雨宁闭着眼，呼吸已经平稳。
顾砚辞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抬起手，在她发丝间极轻地抚了一下。
阳台外，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砸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