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抓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山水集团的案子。
从一开始,祁同伟的目标,就是他那个远在天边,看似安然无恙的父亲!
他赵瑞龙,不过是那座大厦崩塌之前,被抽掉的第一块砖。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赵瑞龙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他瘫坐在床上,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可明白,比不明白更痛苦。
他看着祁同伟,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怨恨,依旧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心里。
那根只吸了一口的香烟,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橘红色的火星,挣扎着闪烁了两下,最终被一只踩上来的皮鞋碾灭。
祁同伟收回脚,动作不疾不徐。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瑞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曾经在他面前点头哈腰,陪着笑脸,一口一个“赵公子”的男人。
原来,那张谦卑的笑脸之下,藏着的是如此深不见底的城府与野心。
赵瑞龙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像是漏气的风箱。
他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祁同伟……”
他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你好手段。”
“我认栽。”
“不过我很好奇。”
赵瑞龙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怨毒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你就不怕把自己也给玩进去?”
“当初为了往上爬,你给我办的那些事,每一件都干干净净?”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别的不说,就说当年吕州那个项目,要不是我给你爸打了招呼。”
“你以为你能那么顺利地把地拿下来?”
“还有汉东大学城那块地,你敢说你没在里面掺和?”
“你祁同伟的履历,真就那么清白无暇,经得起查?”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了。
同归于尽。
用过去的龌龊,把这个亲手把自己送进地狱的男人,也一起拖下水。
祁同伟听着他的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赵瑞龙,就像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赵瑞龙。”
祁同伟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
“你说的那些事,我当然都记得。”
他顿了顿,将手里的烟蒂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按灭。
“吕州那个项目,所有手续,合法合规,省里市里层层审批,没有一道程序是错的。”
“汉东大学城那块地,公开招标,价高者得,山水集团中的标,跟我祁同伟有什么关系?”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里,全是嘲讽。
“至于你给你父亲打的那些招呼……”
“我确实很感激。”
“那些招呼,让我这个公安厅长,在你父亲,时任汉东省委书记的赵立春同志面前。”
“留下了一个‘能力出众’‘会办事’的好印象。”
“也正因为这个好印象,我才能顺利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从始至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违背国法,也没有触犯党纪。”
“我只是……利用了规则而已。”
“而你,赵瑞龙,你和你的人,却在规则之外,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
祁同伟的话,像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赵瑞龙最后的幻想。
赵瑞龙的身体晃了晃。
合法合规……
利用规则……
他忽然想起来,当年祁同伟求他办事的时候,总是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得天衣无缝,他要做的,仅仅是打个电话,递个话。
他当时还嘲笑祁同伟胆小如鼠,做事瞻前顾后。
现在他才明白。
那不是胆小。
那是滴水不漏的算计。
从那个时候起,这个男人就已经在为今天铺路了。
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而所有的脏水,都泼在了自己身上。
赵瑞龙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甘心。
“山水集团!”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吼了出来。
“高小琴是你的女人!”
“山水集团就是你的白手套!”
“这是你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污点!”
“你敢说你跟山水集团没关系?你敢说你跟高小琴没关系?”
提到高小琴这个名字,祁同伟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关系?”
祁同伟轻笑一声。
“当然有关系。”
“高小琴,是我策反的线人。”
赵瑞龙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张着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你说什么?”
“我说,高小琴,她是我的人。”
祁同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当然,她也在‘报答’你。”
“报答你当年,是怎么把她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家姑娘,一步步拖进这个泥潭的。”
“如今这个局面,就是她送给你最好的报恩礼物。”
“噗……”
赵瑞龙突然笑了。
他先是低低地笑,肩膀一耸一耸。
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眼泪从他眼角笑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污垢,显得狼狈又可悲。
祁同伟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泄。
笑了许久,赵瑞龙的声音才渐渐停歇。
他擦了一把脸,出人意料地平静了下来。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祁同伟。
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怨毒,也没有了绝望。
只剩下一种看透了一切的疲惫。
“祁同伟。”
他沙哑地开口。
“你活得这么步步为营,算计所有。”
“累不累?”
这个问题,让祁同伟沉默了。
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从口袋里再次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青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模糊了他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过了很久。
久到赵瑞龙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祁同伟才缓缓吐出一口烟。
“习惯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
“一个农民的儿子,没伞,没背景,想从大山里走出来,想往上走。”
“除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能怎么办?”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了赵瑞龙的身上。
那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点复杂的情绪。
“说真的,赵瑞龙,我挺羡慕你的。”
“你生下来,就在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到不了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