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间的冷雾如同一层薄纱,笼罩着残破的驿站。
警戒的哨兵在墙头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下潜藏的未知危险。
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碎石滚动声,让墙头的哨兵猛然绷紧了身体,手中的简易长矛对准了声源处。
雾气中,一个踉跄的人影缓缓浮现,他一手捂着右臂,深色的血液已经渗透了粗布衣衫,凝固成骇人的黑褐色。
是灰耳。
“是我。”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极度的疲惫。
哨兵们松了口气,连忙放下武器,几个人上前将他搀扶进院内。
灰耳摆了摆手,拒绝了旁人的帮助,径直走向林野的房间。
他的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仿佛有一股意志在支撑着他随时可能倒下的躯体。
林野几乎在灰耳进院的同时就推开了房门,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瞬间便扫过灰耳全身,最后定格在他血肉模糊的右臂上。
林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你回去过?”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灰耳没有抬头,他用还能动的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颤抖着塞进林野手中。
那是一张用某种兽皮制成的图,触手温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图上用炭笔和鲜血交织着画出了复杂的线条和标记,正是血狼主营地下牢区的详细结构。
两个用血圈出的位置格外醒目,旁边用扭曲的字迹标注着——“药奴隔离舱”与“精神压制阵眼”。
“我娘……她还在里面。”灰耳的声音低得像蚊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充满了痛苦和无力。
他冒险潜回那个地狱,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一个被囚禁的、他称之为母亲的灵魂。
林野沉默了。
他握着那张滚烫的皮图,能感觉到上面未干的血迹正一点点染上自己的指尖。
他看着眼前这个遍体鳞伤、却为了一个渺茫希望而闯入地狱的男人,心中那份对人性的最后一点怀疑,似乎被这滚烫的鲜血融化了。
良久,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低阶驱毒散】,处理伤口,活下去。”林野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明天开始,你是哨长。带十个人,负责北坡的巡逻和警戒,防止残敌反扑。”
灰耳猛地抬头,他以为自己会受到责罚,至少也是一顿盘问,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个任命。
他愣住了,嘴唇翕动:“你……不怕我骗你?这图……”
“怕。”林野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但我更怕这里的人,连一个敢回去的都没有。那样的话,我们和被圈养的牲口有什么区别?”
灰耳的眼眶瞬间红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药包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清晨的阳光终于驱散了薄雾,驿站的院子里,近百名获救者被召集起来。
他们神情各异,有的人眼中带着麻木,有的人则透着迷茫和恐惧,更多的人是茫然四顾,不知未来在何方。
林野没有像血狼的头目那样,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发号施令。
他只是让人在院子中央立了一根光秃秃的木桩。
他走到木桩前,手中是几片撕碎的、染着黑血的血狼战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用一把匕首,将这些残片狠狠地钉在了木桩上。
“这面旗,代表着奴役、痛苦和死亡。”林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害怕,有人想念过去那种虽然没有尊严但至少能活着的日子。现在,我给你们机会。谁若是想回去继续当狗,现在就走,我不拦着。”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没有人动,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他们看着那面破碎的旗帜,许多人眼中都燃起了刻骨的仇恨。
见无人离开,林野又从怀里拿出三个小瓷瓶,用绳子挂在了钉着旗帜的木桩上。
瓶身粗糙,但里面丹药的微光和隐约的药香,却让不少人眼神一亮。
“不想当狗,想当人,就要做事。”林野指着那三瓶丹药,“从今天起,守夜巡逻的、修补围墙的、教孩子们识字读书的,每人每天可以凭劳动换取一粒【改良劣质聚灵丹】。丹药不限量,只看你出了多少力。”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丹药的诱惑是巨大的。
但很快,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我们凭什么信你?你凭什么分药?这些药,不也是从血狼那里抢来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野身上。
质疑一旦产生,就会像瘟疫一样蔓延。
就在气氛变得微妙之时,一个魁梧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了林野身边。
是铁驼。
他环视四周,声如洪钟:“凭什么?就凭他带着我们炸了血狼的营地,就凭他把你们这群人的娘老子从矿坑里救了出来!谁不服,现在站出来,跟我铁驼练练!”
铁驼那充满压迫感的气势和简单粗暴的道理,瞬间压制住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看向林野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畏。
混乱中,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小桃,第一次主动走出了她藏身的屋舍。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避开所有人,走到院子的一处墙角,默默地蹲下身,开始用一些碎石块堆砌着什么。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林野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他示意众人散去,自己则缓步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小桃正在堆一个简易的灶坑,形状古怪,下面留着很大的通风口,上面却用一块石板盖得严严实实。
“这是什么?”林野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她。
小桃像是没听到,依旧摆弄着石块,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火……火要从下面烧……上面……上面不能封……封了就……就炸了……”
林野心头猛地一震!
这几句颠三倒四的话,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一团迷雾!
这不正是他当初布置火攻时,利用矿坑内瓦斯和热量传导的关键思路吗?
他利用地底的热量传导引燃了事先布置好的火油,最终造成了连锁爆炸!
小桃不记得事情的经过,但她的身体,她的潜意识,记住了那种“感觉”,记住了热量传导和能量积聚的原理!
他立刻起身,找到了正在分发食物的哑婆。
“哑婆!”他压低声音,难掩激动,“她记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感觉’!是物理的规律!我们得用‘她记得的方式’,来重建这里的防御体系!”
当夜,在林野和哑婆的引导下,众人开始行动。
他们按照小桃无意识堆砌的灶坑结构,在驿站南面的围墙下挖掘浅沟,将一块块导热性能良好的石板埋入其中,构建了一个仿照矿坑地火布局的简易地热预警阵。
这个阵法虽然简陋,却能将远处地面的震动和温度异常,通过石板的传导,提前预警给墙内的哨兵。
第三日,深夜。血狼的报复如期而至。
五名身手矫健的狼人混血,如同鬼魅般借着夜色攀上了南墙。
他们是血狼残部中最精锐的斥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当他们的脚掌刚刚踏上墙头的瞬间,墙内早已埋伏多时的灰耳和他带领的巡逻队,便收到了来自脚下地面的微弱示警。
“动手!”灰耳一声低喝。
几块浸满火油的巨大油布被猛地抛出,如天罗地网般罩向那五名狼人。
紧接着,灰耳激活了一张他用功劳换来的【火墙术】残卷。
一道火光闪过,油布轰然引燃,瞬间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火墙,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伏击战就此展开。
以有心算无心,加上地利优势,战斗很快结束。
四名狼人被当场格杀,最后一名重伤者被活捉。
当俘虏被拖到院中时,许多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复仇的火焰,纷纷叫嚣着要将他千刀万剐。
然而,林野却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不解的命令。
他不审问,也不杀戮,只是命人将那俘虏绑在中央的木桩上,每日供饭供药,甚至亲自为他处理伤口。
铁驼找到了林野,满脸困惑:“林野,你这是做什么?留着这种祸害,迟早是麻烦!”
林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被绑在木桩上的狼人。
那人的眼中,最初是绝望和赴死的坦然,但随着一天天被善待,那种坦然正在逐渐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混杂着恐惧、迷茫和不可思议的复杂眼神。
“我要让他们知道,”林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逃出来的奴隶,也能活下去。而且,还能活得比他们的主人更好。”
深夜,房间里油灯如豆。
林野摊开一张新的兽皮,上面是老炉头留下的残缺地图。
他将灰耳带回来的地下结构图与老地图相互比对,用炭笔在上面标注、连接,一个“流动庇护所”的初步路线图正在缓缓成型。
这是一条逃亡之路,更是一条求生之路。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哑婆走了进来,将一张绘制着复杂纹路的符纸放在桌上。
“我试着补了半道‘静心阵纹’,”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却带着一丝暖意,“应该能稍微缓解那些药奴的躁动和痛苦。”
林野抬头,看向这位深藏不露的老人:“你信我能做成?”
哑婆浑浊的但我信火——你那天在血狼营地点的那把火,和我很多年前,在宗门看见的那场大火,一模一样。”
说完,她便转身悄然离去。
窗外,小桃抱着一团破旧的布条蜷缩在屋檐下睡着了,口中还在轻声梦呓:“……阿蛮哥……火……”
林野握紧了手中的炭笔,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庇护所雏形建立,初步组织架构形成,人心凝聚,触发隐藏成就——“星火之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复杂的路线上,低声自语:“我不是什么头儿,也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但这条路,必须得按我的火路走下去。”
他看向院中那个被绑着的俘虏,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身体瑟缩了一下。
经过两天的治疗和喂食,这个狼人斥候的体力恢复了不少,眼神中的恐惧却与日俱增。
这种恐惧,并非来自死亡的威胁,而是源于对未知的、颠覆他认知的一切的恐惧。
林野收回目光,对着身后的阴影处喊了一声:“铁驼。”
铁驼魁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他身上的伤,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勉强走路了。”林野的语气平静无波,“你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
铁驼瓮声瓮气地应下,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野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拿起桌上的一块木炭,在地图上某个代表着血狼残部可能聚集地的位置,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一条被喂饱了、却没有挨打的狗,”他轻声说,“当它被放回原来的窝时,你猜……它带回去的,会是忠诚,还是会带来更多饥饿的、充满疑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