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蜷缩的身体猛然一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骤然瞪大,眼白瞬间占据了整个眼眶。
一道道纤细如蛛丝的黑色纹路从他的脖颈处浮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冰面上划过,留下狰狞的龟裂。
他想尖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碎裂声,像是被捏碎的木炭。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高飞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水分和生机。
皮肤、血肉、骨骼,一切构成他存在的物质都在迅速沙化、崩解。
他维持着那个绝望求生的姿势,却如同一座被风化的沙雕,从指尖开始,寸寸剥落,化作一捧毫无生气的灰烬,簌簌地坠落,被祭坛地面一道悄然张开的细长地缝贪婪地吞噬殆尽。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卷起最后一缕尘埃,那个角落里便再无高飞的痕迹。
黑袍判官的影子微微晃动,那空洞的兜帽下传来冰冷而毫无波动的低语,声音仿佛直接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非自愿,亦可代偿——但需血祭其名。”
凌子风死死盯着那道正在缓缓闭合的地缝,判官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他猛然抬起头,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它不需要‘自愿’……”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它根本不在乎谁是自愿的,它只需要‘有人死’。投票、献祭……都只是一个筛选祭品的仪式!”
这可怕的真相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规则的漏洞不是仁慈,而是更深层次的恶意。
苏妤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她踉跄着扑向高飞消失的地方,只摸到一手冰冷的沙土。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金属反光。
那是高飞掉落的手机。
她颤抖着拾起它,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那块黑色的屏幕竟毫无征兆地自动亮起,开始播放一段从未上传过的视频。
画面晃动得厉害,显然是偷拍。
镜头对准的是之前在营地里,因精神透支而陷入昏迷的凌子风。
视频中的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痛苦与挣扎,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微弱而破碎的呢喃:“妈妈……我好疼……我不想……我不想当钥匙……”
这句孩童般脆弱的梦呓,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妤的心上。
她一直以来对凌子风的怀疑、警惕,甚至是一闪而过的“他会不会就是灾星”的念头,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那个在众人面前冷静、强大,甚至有些冷酷的男人,在无意识中流露出的竟是如此深沉的痛苦与无助。
“你不是骗子……”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烫地落在手机屏幕上,氤氲开一片水汽,“你才是……你才是唯一真实的人……”
她猛地将手机紧紧贴在自己胸口,闭上双眼。
一股微弱但坚定的精神力量从她体内涌出,如同一股暖流包裹住手机。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共鸣。
她能与物品上残留的强烈情绪或记忆产生共鸣,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此刻,她正拼尽全力,将这段承载着凌子风最真实一面的影像,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自己的记忆深处。
她需要一个绝对真实的坐标,一个在幻象横行的绝境中,能够让她时刻保持清醒的“锚点”。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凝重的气氛。
“我没投他!我真的没投他!”冷昊状若疯癫,连滚带爬地朝营地外逃去,脸上写满了崩溃的恐惧。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每跑一步,脚下的沙地便会浮现出一片光影构成的投影。
那是一盏陶灯的虚影,而在灯影中央,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高高举起右手,投下赞成票的那一瞬间。
一步,一个投影;一步,一次审判。
无论他逃到哪里,这如影随形的罪证都死死地钉在他脚下,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谎言与怯懦。
凌子风没有去看冷昊,他的心神高度集中,一种超越五感的心觉之力如水银般铺展开来。
他感知到的不是冷昊的记忆,而是一种更庞大、更诡异的力量场。
瞬间,他又明白了更深的一层规则。
“不是读取记忆……”他眼中的金纹光芒流转,“这艘幽灵船……它不是在读取我们的过去,它是在将‘集体认知’扭曲为‘事实’!”他声音不大,却让离他最近的苏妤听得一清二楚,“只要我们九个人里,有七个人相信我是灾星,那么在这艘船的规则里,我就是灾星!我就该死!冷昊的投票行为,因为被多数人‘认知’,所以就成了无法抹除的‘事实’!”
这是一个封闭的逻辑死循环。
怀疑产生认知,认知固化为事实,事实又引来规则的抹杀。
他们不是在对抗一个怪物,而是在对抗彼此心中最阴暗的猜忌。
就在此时,那个身披暗红袈裟的血瞳僧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祭坛边缘,他仿佛一直都在那里。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向祭坛底部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隐秘裂痕。
“欲破妄域,先破心牢。”血瞳僧的声音如同古刹钟鸣,在凌子风的心底回响,“你所见之真,亦是船所许之真。”
船所允许的真实……
凌子风的目光顺着那道裂痕看去,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
《残灯录》中记载的“破妄之域”,那句“以精神为薪,燃真实之火”……他一直以为是某种无敌的防御或攻击手段,现在他懂了。
“破妄之域”并非无敌,它根本就不是为了战斗。
它的真正作用,是以燃烧自己的精神力为代价,在这片由“共识”编织的幻境中,强行撕开一道裂口,让所有人短暂地看到被幽灵船规则掩盖下的、最原始的“真实”!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一旦精神力耗尽,他自己就会成为第一个被幻象吞噬的人。
但现在,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我要让所有人,‘看见’真相。”凌子风低声自语,
他不再犹豫,猛地撕下自己胸前的一大块衣襟,然后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向祭坛上一个尖锐的石角,用力一划!
鲜血立刻涌出。
他将浸满鲜血的布块铺在沙地上,蘸着自己的血,以惊人的速度画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阵图——九灯守阵图。
随后,他从怀中取出那张泛黄的《残灯录》残页,小心翼翼地置于阵图中央。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身,一步步走上了那座刚刚吞噬了高飞的祭坛。
他站在祭坛中央,那个曾经属于“祭品”的位置,挺直了脊梁,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幸存者,最后落在那道模糊的判官黑影上,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告:“我愿献祭——但由我来选方式!”
判官的黑影凝滞了。
它似乎在判断这个前所未有的请求是否符合规则。
祭坛顶端那座虚幻的天平,代表“规则”的一端,竟真的极其细微地向下倾斜了一丝。
就是现在!
凌子风眼中金芒暴涨,他猛地将流血的手掌举到嘴边,狠狠咬破掌心,让更多的鲜血喷涌而出!
紧接着,他屈膝弓身,如同离弦之箭,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掌重重拍入地面阵图的阵眼之中!
“破妄之域——开!”
嗡——!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嗡鸣瞬间扩散,不是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震撼了每个人的灵魂。
以凌子风为中心,血色阵图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道无形的波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悍然荡漾开来,席卷了整片营地!
刹那间,世界在众人眼前崩裂。
所有被“共识”掩盖的真实,都以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被强行灌入每个人的脑海。
疯癫的冷昊眼前不再是追逐他的陶灯,而是燃起熊熊烈火的帐篷,他看见自己亲手将火把扔了进去,火光中映出同伴绝望的脸。
苏妤的脑海中,柳梦璃被推下船的画面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她清晰地看见,在柳梦璃的身后,沈青禾的眼神冰冷,手指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微微颤动,无形的精神丝线操控着柳梦璃一步步走向死亡。
就连那高高在上的判官,它身上的黑袍也在波纹冲击下剧烈翻滚,一瞬间,兜帽滑落了一角,露出的不是空洞的黑暗,而是半张冰冷、僵硬,嵌着金属与线路的机械面孔——那分明是老钟的脸!
幻象破碎的瞬间,凌子风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地,张口喷出一大股鲜血。
他右眼中那神秘的金色纹路,竟从中央裂开了一道细微的血痕,金色的光芒黯淡下去。
剧痛和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却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惨烈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些被真相冲击得呆若木鸡的幸存者们。
“你们现在……‘看’见了……”他的声音虚弱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众人的心里,“可还敢说,我是灾星吗?”
话音未落,苏妤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哭喊着扑上前,不顾一切地抱住摇摇欲坠的凌子风。
滚烫的泪水从她脸颊滑落,越过他的肩膀,滴落在他身下的沙地里。
就在那一滴混合着悲伤、愧疚与庆幸的泪水渗入沙土的刹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被鲜血与泪水浸染的沙地上,一个微小的光点亮起,一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嫩芽破土而出,以一种违反自然规律的速度生长、舒展。
转瞬间,一朵仿佛由月光雕琢而成的小花,在死寂的沙漠中,悄然绽放。
它的花瓣晶莹剔透,脉络清晰可见,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微光。
那是罗布泊传说中百年未现的“忆魂莲”,只在最真挚、最纯粹的记忆浇灌之地,才会盛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