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气自裂谷深处倒灌而上,仿佛要将人的灵魂一并冻结。
手电的光柱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能照亮脚下三两步的距离。
那是一条以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阶梯,表面光滑如镜,却又带着一种吸噬一切光线的死寂,一路向下,通往未知的幽邃。
三人沿着石阶向下,每一步都踏在千年不变的冰冷上。
高飞紧紧握着那部已经快要没电的手机,牙齿上下打颤,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凌子风走在最前面,他的呼吸平稳,眼神锐利如鹰,破妄之眼早已在黑暗中运转到了极致。
两旁的岩壁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经过了精心的雕琢。
无数繁复的浮雕连绵不绝,在手电光束的扫过下,一幕幕诡异而庄严的画面若隐若现。
那些画面描绘着一场宏大的祭祀:无数身着华丽长袍的楼兰祭司,正围绕着一艘遮天蔽日的巨船,他们高举着双手,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而在所有画面的核心,祭司们正合力将一团仿佛拥有生命的、燃烧着的火焰,缓缓封入巨船的船体之中。
火焰的形态极其奇特,并非凡火,更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心火……”凌子风心中默念着这个从家族古籍中看到的词汇。
他的目光在壁画上飞速掠过,忽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将手电筒的光圈收拢,对准其中一个祭司的面部。
那祭司的面容栩栩如生,双眼被雕刻得极富神采,但诡异的是,那双石质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
凌子风缓缓移动光柱,扫过其他的祭司、跪拜的民众、甚至是壁画角落里不起眼的人影……无一例外,所有浮雕人物的眼睛,都精确无比地朝向同一个焦点。
那个焦点,正是他胸口佩戴的那枚古朴玉佩所在的位置。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比裂谷的寒风更甚。
他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衣领,把那枚微微发烫的玉佩悄然塞进了怀中。
几乎就在玉佩被遮掩的瞬间,他再用破妄之眼扫视壁画,那些石雕的视线仿佛失去了目标,变得空洞而茫然,恢复了死物的本态。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洞窟。
而洞窟的中央,那艘传说中的巨船,以一种完全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倒悬在洞窟的穹顶之上。
船底朝上,甲板朝下,仿佛整个世界在这里被颠倒了过来。
一股无形的力场笼罩着这里,刚一踏入,三人便感到身体一轻,随即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向上拉扯。
高飞惊呼一声,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飘起。
凌子风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同时双脚发力,竟在地面上留下了两个浅坑,稳住了身形。
他沉声道:“重力异常,调整重心,用攀附的方式前进!”
他们很快适应了这种奇特的感受,小心翼翼地像壁虎一样,倒行着攀附在原本应该是船底的舱壁之上,向着船腹的一个裂口处移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妤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
“那首童谣……又响起来了!就在我脑子里……越来越近了!”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作为精神极度敏感的通感者,她能轻易捕捉到那些被遗留在空间中的“记忆回响”,而此刻,这艘古船深处的回响,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
凌子风立刻停下,眼中金芒一闪,破妄之眼穿透了物质的表象。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船体内部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肉眼不可见的能量薄雾。
而在真实层的波动中,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涟漪,正从船体最核心的位置扩散开来。
那涟漪的频率,正是那首诡异童谣的曲调。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股源自船体核心的波动,竟然与高飞手机里此刻接收到的外部微弱音频,达到了完美的同步!
“高飞,播放录音!”凌子风当机立断。
“啊?在这里?”高飞有些犹豫,但在凌子-风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他还是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手机里那段从外界搜救队通讯中截获的、由一个孩子唱出的童谣录音。
微弱而清晰的童谣声在空旷的船舱内响起。
就在高飞播放的童谣与苏妤脑中听到的“记忆回响”重叠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们脚下,也就是船体的外壁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青铜纹路,突然像被注入了生命一般,亮起了幽幽的微光。
光芒沿着复杂的纹路飞速流淌,最终汇聚在前方一处看似完整的船壁上。
“咔……咔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面船壁缓缓向内凹陷,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封闭通道,在他们眼前缓缓开启。
凌子-风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惊人的推论在他脑中成型:外界那支搜救队里的孩子,那个正在对着通讯设备唱歌的孩子,绝非偶然!
他(她)必然是楼兰血脉的后裔!
是那孩子的血脉与歌声产生了共鸣,跨越了千年的沉寂,激活了这艘古船的应答机制!
通道内一片漆黑,但三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钻了进去。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间更为奇特的圆形密室。
密室的墙壁由某种不知名的金属铸成,光滑如镜,而正中央,悬浮着一面直径约两米、如同平静水面般的圆形镜子。
镜面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
“心渊之眼……”凌子风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古籍上的记载。
他缓缓走上前,当他的身影倒映在镜面上的那一刻,平静的“水镜”突然泛起了涟漪。
一幅清晰的画面在镜中浮现:无垠的金色沙漠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双膝跪地,他身后,是冲天燃烧的楼兰祭坛。
而在那少年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玉佩,与凌子风怀里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紧接着,一个古老、空洞,不辨男女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仿佛直接回荡在三人的灵魂深处:
“当守船人流下第一滴不属于自己的泪,轮回终结。”
凌子风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双眼死死地盯着镜中的少年。
当那少年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沙尘却无比清晰的脸庞时,凌子-风的呼吸几乎停滞了——那张脸,竟然与他七岁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轮回……终结……”苏妤失神地喃喃自语,她的目光被那悲伤的画面深深吸引。
她忽然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步步走向心渊之眼,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触碰在了冰冷的镜面上。
“如果……如果眼泪能终结这一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那我就哭给你看。”
话音落下,她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就在她的泪水即将滴落的瞬间,镜中的画面猛然切换。
燃烧的祭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福利院冰冷的铁门前,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小女孩,正绝望地看着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那是苏妤内心最深处的伤痛。
泪水,终于滴落在镜面上。
“嗡——”
镜面没有溅起水花,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能量的涟漪。
整艘巨船随之发出一声悠长而悲怆的哀鸣,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巨兽,在痛苦地呻吟。
凌子风脸色大变,猛地冲上前,一把将失魂落魄的苏妤从镜前抱开。
也就在这一刻,他惊骇地发现,从苏妤眼角不断滑落的,已经不再是透明的泪水,而是一颗颗殷红的血珠!
“它在吸食你的情绪!你的生命力!”凌子风怒视着那面诡异的心渊之眼,反手便要凝聚力量,强行将这邪异的东西击碎。
“别关!”高飞突然嘶声大喊,他举着手机,屏幕正对着他们,“快看!外面的孩子……那个孩子在哭!他们在回应!”
只见手机屏幕上,通过微弱的信号传来断断续续的画面。
搜救队的帐篷内,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通讯设备,对着它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唱着那首童谣,晶莹的泪珠不断从她稚嫩的脸颊上滑落。
一股是源自千年之前,被封印在古船核心的悲伤记忆。
一股是来自千年之后,血脉后裔在现实世界中真挚的哭泣。
两股本不应相遇的情感,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的壁垒,通过心渊之眼这个诡异的媒介,轰然交汇!
心渊之眼再也无法承受这股庞大的情感洪流,镜面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下一秒,它轰然碎裂!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光柱,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尖锐的鸣响,从密室中央冲天而起,洞穿了巨船的层层船体,撕裂了上方的岩层,如一道神罚之剑,直射罗布泊死寂的夜空。
剧烈的震动和强光让三人几乎无法站立,只能勉强护住要害。
不知过了多久,那贯通天地的光柱才缓缓消散,密室内的能量风暴也渐渐平息。
一切,重归死寂。
高飞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苏妤瘫软在凌子风的怀里,虽然虚弱,但眼角的血泪已经停止。
凌子风缓缓站起身,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那面悬浮的心渊之眼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弥漫在空气中、如同尘埃般的光点,正缓缓落下。
密室恢复了原有的黑暗与冰冷,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凌子风的目光,却被脚下的地面牢牢吸引。
光柱爆发的能量带走了这里的一切,却也留下了什么。
那股庞大的能量流散去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金属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光芒的余烬中,悄然改变了形状。
一种全新的、更加古老而复杂的结构,正在那片虚无中,等待着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