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能量阴冷而狡猾,像一条无形的冰蛇,没有丝毫预兆地钻入他的血肉。
凌子风闷哼一声,左手闪电般并指成剑,点在右臂伤口上方的几处大穴上。
真气激荡,瞬间封锁了经脉,暂时将那股诡异的能量阻截在小臂之内。
他撕下衣摆,动作利落而冷静地包扎着仍在渗血的伤口,额头上却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普通的伤,而是来自一个未知领域的诅咒。
他的双眼,那双蕴藏着破妄之眼力量的瞳孔,此刻正闪烁着淡金色的微光。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被解析成无数流动的符文与线条。
而那股盘踞在他手臂中的陌生能量,则呈现出一种灰败、死寂的色泽,正不断冲击着他设下的真气壁垒,每一次撞击,都像细小的针尖,试图在他坚固的防御上扎出新的缺口。
破妄之眼全力运转,将这股能量的本质层层剥离。
它没有实体,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负面信息流,一种能够污染、同化生命能量的“概念病毒”。
而在它的核心,凌子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那波动源自之前缠绕住他的青铜丝线。
他立刻将解析的焦点转移到那些散落在地的丝线残骸上。
在破妄之眼的视野中,这些冰冷的金属丝线内部,竟涌动着一种微型的、混乱的风暴。
无数细碎的金色符文在其中生灭,组合成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结构。
它们在模仿,在学习。
这些符文的波动频率,竟然在不断地调整,试图与周围环境中残留的人类情绪波长同步。
恐惧、愤怒、绝望……这些战斗中逸散的情绪,都成了它们学习的养料。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它在模仿我们……”凌子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它想成为人。”
这不再是简单的捕食或杀戮。
那个藏在幕后的存在,那个操纵着替身与青铜丝线的未知敌人,它的目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宏大。
它不是要毁灭,而是要……取代。
“你说过,信能破妄。”苏妤的声音在旁边轻轻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一直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邃的迷茫。
她低头,轻抚着胸前那枚温润的玉佩,“可如果连‘我’都不信‘我’,还能信什么?”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凌子风心中最混乱的锁孔。
是啊,他的破妄之眼可以看穿一切虚妄,前提是他必须有一个坚定的“真”作为锚点。
可当他自己的记忆都可能是伪造的,当“凌子风”这个身份都变得可疑时,他的锚点又在哪里?
苏妤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那目光中没有探究,没有怀疑,只有一种纯粹的笃定。
“可我相信你。”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磐石般沉重,“不是因为你是凌子-风,而是因为你救了我。就在刚才,在这里。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是我亲身经历的。对我来说,这比任何记忆都真实。”
凌子风猛地怔住了。
他一直陷在过去的泥潭里,疯狂地想要分辨记忆的真伪,想要找回那个“真正”的自己。
可苏妤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思想的牢笼。
身份……并非由记忆决定,而是由选择和行为来定义。
无论过去的他是谁,无论那些记忆是真是假,刚才选择挺身而出,选择保护同伴,选择与那诡异的替身战斗的,是“现在”的他。
这个选择,是无可辩驳的真实。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呻吟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高飞。
他躺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抽搐,脸色时而青紫,时而惨白。
突然,他一直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浑浊的瞳孔中,竟闪过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我直播了那么久……”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每天对着屏幕说话,可……可好像从来没人真的记得我。他们只记得那些笑话,那些礼物……”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扫过凌子-风和苏妤。
“可现在……你们记得我。记得我吐过蓝色的晶石,记得我说过……我看到了两个影子……”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虚弱却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解脱,有释然,甚至有一丝……骄傲。
“我好像……真的活过。”
话音刚落,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再度陷入了深度昏迷,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
凌子风的心像是被一只手重重攥住。
他走过去,蹲下身,握紧了高飞冰冷的手。
这个一直追求存在感的年轻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找到意义的方式,竟然是“被记住”。
不是因为他有多成功,而是因为他那些离奇、痛苦的遭遇,成了别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我会记住你。”凌子风低声承诺,这句-话不仅是对高飞说的,更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里是星渊仪式留下的残迹,地面龟裂,焦黑一片,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他迈开脚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同样被灼烧得焦黑的玉佩,它曾是心镜的一部分,是开启真相的钥匙。
凌子风蹲下身,将这枚冰冷的玉佩,用力插入地面最深的一道裂缝中。
玉佩与大地接触的瞬间,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凌子-风闭上双眼。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用破妄之眼去分辨真实与虚幻。
相反,他主动催动了眼中的力量,却逆转了它的用法。
他不再是向外看破,而是向内吸纳。
他不再排斥那些幻象,而是将它们——将苏妤在绝境中依旧信任的眼神,将高飞在弥留之际找到存在感的笑容,将巴图为了掩护他们而决然冲向怪物的背影——将这些由他的选择和行为所创造出的、无可辩驳的“真实”,尽数投入到自己脑海深处那面破碎的心镜残影之中。
过去的他无法寻找,那么,就由现在的他来创造。
“我不再找‘真我’了……”他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的内心低语,“我要让‘我’活着。”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脑海中的心镜残影剧烈地微微震动起来。
那古朴的镜面上,原本模糊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光芒流转,竟缓缓浮现出一行崭新的、散发着微光的小字:
信者所记,即为真。
凌子风猛地睁开双眼。
他瞳孔中的金色纹路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燃烧,反而内敛了下去,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一片真正的星空。
他懂了。
那艘诡异的船,那个未知的敌人,它们可以复制记忆,可以制造幻象,甚至可以扭曲认知,但有一种东西是它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的——那就是一个人被另一个人“记住”时,所产生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名为“羁绊”的真实感。
高飞被记住了,所以他“活过”。
苏妤选择相信,所以此刻的凌子风是“真实”的。
巴图的牺牲被铭记,那他的死亡便有了意义。
这些,才是对抗虚无最强大的武器。
风沙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模糊了远方的地平线。
凌子风缓缓站起身,望向罗布泊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核心,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穿透了风声。
“下次见面,我不再问你是谁……”
他顿了顿,眼中金芒一闪而逝。
“我只让你记住,我是谁。”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宣言,就在他视线尽头的远方沙丘之上,一道模糊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伫立着。
那身影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与风沙之中,看不清样貌,但其手中,正握着一枚同样在闪烁着微光的玉佩。
那光芒忽明忽暗,像一个遥远的呼吸,又像一个无声的回答。
是挑衅,也是等待。
凌子风收回目光,不再看那道身影。
敌人的存在已然确认,挑战已经发出。
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缓缓转身,重新面向那片焦黑的土地,面向那枚被他插入裂缝的玉佩。
新的力量已经觉醒,新的道路已经明晰,但他需要真正地去理解和掌握它。
风声在他的耳边咆哮,仿佛无数亡魂在嘶吼,但他内心却一片平静。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神情肃穆,在那枚作为坐标的玉佩之前,缓缓地、郑重地,屈下了双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