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心台的警报声已在天启京上空回荡了三日三夜,那尖锐而急促的鸣音仿佛一根无形的钢针,刺入每个人的骨髓,搅动着帝都深处的不安。
凤座之上,凤无涯的面容冷若冰霜,眸光却比深渊更沉。
连日不眠不休的推演,让她眼下浮现一抹淡淡的青黑,却丝毫未减其凌厉之气。
殿下,文武百官神色凝重,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压抑的嗡鸣。
“陛下!”兵部尚书司马昭南踏前一步,声如洪钟,“东海异动,妖氛冲天,此乃残剑聚灵之兆!戮凰虽灭,其凶煞之气不散,恐将借此机会死灰复燃。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尽起东海水师,封锁万里海疆,以‘镇海玄铁链’锁住那片海沟,将其彻底化为死域,永绝后患!”
他的话掷地有声,代表了朝中大部分人的心声——恐惧。
对于那柄曾让整个王朝蒙羞,让先帝饮恨的魔剑,他们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复苏的可能。
“不可!”另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正是执掌朱鸾卫的陈十七。
她一身赤色劲装,英姿飒爽,抱拳道:“司马大人此策太过消极!封锁海域,治标不治本,不过是圈养猛兽,待其壮大再破笼而出。臣请命,愿率三千朱鸾精锐,驾驭‘避水犀’战船,潜入深海,找到那妖氛源头,将其彻底剿灭!”
一时间,殿内“主封”与“主战”两派争执不休。
凤无涯却始终沉默,只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满朝的嘈杂。
终于,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司马昭南,又落在陈十七身上,缓缓摇头。
“你们都错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不是敌人在复活……是青鸾在呼唤我。”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青鸾?
那不是戮凰剑的本名吗?
它在呼唤陛下?
这究竟是何意?
不待群臣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凤无涯已然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退朝。此事,朕自有决断。”
当夜,月色如水,皇城深处的渊瞳池却不见半点月光,池水黑沉得如同通往九幽的入口。
凤无涯褪去繁复的帝袍,只着一袭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衣,独自立于池边。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凝气成刃,在自己心口位置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如血钻的液体,挣脱肌肤的束缚,悬浮于她指尖。
这并非寻常血液,而是她凝练了自身凤血与帝王气运的心头之血。
她屈指一弹,那滴心头血落入池中,并未如水滴般散开,反而像一颗烧红的烙铁,在漆黑的池面上“滋”地一声,瞬间拉出亿万条纤细如蛛丝的血线,朝着池底的【万象点灵图】狂涌而去。
刹那间,整座渊瞳池仿佛被从内部点亮,古老的阵图发出幽幽光芒,池水表面波纹荡漾,一幅模糊的画面缓缓浮现、凝实——
那是无法想象的深海,黑暗与死寂是唯一的主题。
在极东海沟的最深处,无数紫色的光芒碎片,如同被放逐的萤火,正被一股无形而磅礴的潮汐,缓缓推向一座沉没在淤泥中的古老祭坛。
随着镜头的拉近,祭坛中心的四个古篆字迹,穿透万古的尘埃,清晰地映入凤无涯的眼帘。
——誓不相负。
凤无涯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四个字,她曾在皇家秘档中见过。
那是当年先帝,在她那位惊才绝艳、宠冠后宫的母后生辰时,亲手打造的一枚信物上所刻。
信物是一柄并蒂双莲玉佩,早已随母后下葬,为何其铭文会出现在这深海祭坛之上?
电光石火间,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
青鸾未散,它的兵魄并非寄托于剑身,而是系于当年先帝与母后那份炽热如火的誓言之上。
誓言不灭,其灵不熄!
它不是在复活,而是在归位。
这场因果,唯有她这个血脉的延续者亲自前往,方能了断。
三日后,一艘造型奇特的舟船自天启京秘密港口出发,如一尾沉默的巨鲸,无声无息地潜入东海深处。
这正是皇室秘宝——归源舟。
凤无涯立于船首,身边是面无表情的玄甲,以及十二名最精锐的朱鸾亲卫。
她的胸口,那枚锻心分核正随着她的心跳,发出微不可察的律动。
随着深度不断下潜,恐怖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归源舟的灵能护罩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名朱鸾卫脸色发白,低声道:“陛下,已下潜六千丈,水压已超金丹修士肉身承受极限,再往下……”
“无妨。”凤无涯神色平静,下令道,“将归源井灵露注入船体符轨,激活点化铜管。”
命令一下,船舱深处传来嗡嗡的共鸣声。
一股精纯至极的灵液顺着复杂的管道流遍船身,舟体上镌刻的无数符文逐一亮起。
下一刻,一种奇妙的节律通过锻心分核,与远在京城、由周阿公等百名新晋点化器物修者组成的阵列,达成了兵魄链的远程共振。
百人的吐纳节律,化作一股无形的音波,通过点化铜管的增幅,在归源舟外形成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音障。
那足以压碎钢铁的恐怖水压,竟被这层薄薄的音障轻柔地推开。
“继续下潜!”
七千丈……八千丈……九千丈!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船外黑暗的海床上,万千锈蚀斑驳的古剑,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竟自行从淤泥中缓缓浮起。
它们无声地排列组合,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通道,所有剑尖都谦卑地朝下,剑柄朝上,仿佛是在为一位至高无上的王者铺就巡视领地的道路。
玄甲那仿佛来自地脉深处的低语在凤无涯身边响起:“它们认出了您血脉里的契约。”
归源舟顺着这条“剑之路”前行,最终停在了那座巨大的海底祭坛之前。
祭坛之上,所有的紫色光屑已经汇聚完毕,凝聚成一柄散发着不祥与孤傲气息的虚影长剑。
剑是青鸾的形制,但剑格处,却明显缺了一角。
凤无涯足尖一点,身形如魅,踏着层层水波登上祭坛。
她看也未看那剑影,直接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如红线般涌出,却未曾滴落,在离体的一瞬间便被那虚影长剑贪婪地吞没。
嗡——!
刹那间,凤无涯脑海轰然炸响,无穷无尽的幻象碎片如风暴般涌入她的识海。
她看见了,看见了那尘封的真相——她的母后手持御笔,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苦,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份陷害忠良、动摇国本的伪诏。
而在母后身后,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正操控着她,影子的核心,是一只状若蠕虫、散发着诡异精神波动的“傀心蛊”!
画面再转,她看到了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太虚观。
在那观中最深处的藏经阁内,一本无人问津的古老典籍中,一道古老、冰冷、毫无感情的意志悄然苏醒,它的名字,在凤无涯的灵魂深处响起——“校准执笔”。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又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是整片海洋在对她低语:
“你的母亲是罪人……可你不是。”
话音未落,祭坛上的虚影长剑光芒暴涨,杀意凛然,化作一道紫色闪电,猛然朝着凤无涯的心口刺来!
这一击快到极致,狠到极致,完全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凤无涯胸口的锻心分核骤然爆发出璀璨金光!
整艘归源舟之上,所有被她点化的铠甲、兵器,包括朱鸾卫身上的佩剑,齐齐发出高亢的震颤,竟在瞬间脱离主人,自发飞出船外,在凤无涯身前组成一道环形盾阵!
“铛——!”
一声震彻海渊的金铁交鸣,致命一击被硬生生挡下!
然而,更惊人的事情还在后面。
远在万里之外的天启京,渊瞳池畔,一直闭目静坐、为凤无涯守护后方的连璟,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眉心的道胎金光暴涨,竟化作一道实质般的光柱,洞穿虚空,隔着无尽海水,将一段纯净的记忆精准地投射到了这片深海战场!
那画面,是柳河屯。
一群衣衫朴素的孩童,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圆圈,脸上洋溢着最纯真的笑容,高声唱着那首熟悉的《守心曲》。
“心如明镜台,不惹半点埃……”
这股由无数纯粹善意汇聚而成的温暖意志,顺着兵魄链,浩浩荡荡地涌入那柄充满戾气的虚影剑身。
紫光剧烈震荡,仿佛冰雪遇上了烈阳。
最终,所有的暴戾与怨恨消散,紫光褪去,凝聚成一道青衣女子的灵体真形。
她,正是青鸾的剑灵。
她深深地望着凤无涯,伸出虚幻的手,轻轻抚摸着剑格上那道缺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释然与恳求:“若你还愿信一把剑……请让我补全它。”
凤无涯沉默着,从怀中取出一块一直贴身佩戴的玉佩。
这是母后唯一的遗物,也是她身上唯一与过去有关的东西。
但现在她知道,这并非简单的玉佩,而是当年封印戮凰时,从主镇魂石上敲下的一块碎片。
她走上前,将玉佩轻轻按入剑格的缺角。
严丝合缝。
玉石与金属虚影融合的瞬间,整片极东海渊轰然震动!
那万千沉眠的古剑,齐齐发出一声清越至极的长吟,声浪汇聚,冲破万丈深海,仿佛在宣告一位新皇的诞生。
锻心的声音在凤无涯的识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主,我听见了……一万零三百七十二把剑的声音。”
归航途中,朱鸾查验着京中传来的最新战报。
其中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昨夜,一伙身份不明的刺客夜闯大理寺,其中一名刺客手持精钢铁尺,在与一名狱卒搏斗时,那铁尺竟在接触到狱卒腰间那把被点化过的切菜刀的瞬间,自动锈蚀,寸寸断裂!
兵魄链,已经开始自发地反向净化和影响那些尚未觉醒的器物。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悄然降临。
回到皇宫,凤无涯再次来到渊瞳池畔。
池水平静如初,但当她的目光投向池底时,那【万象点灵图】的中央,缓缓浮现出了一片全新的坐标,以及一幅模糊的轮廓。
第九处“灵启遗骸”的位置,已经显现。
那是一片位于帝国西南,名为“葬文谷”的诡异之地。
而那遗骸的形状……竟像是一口从地底深处倒悬而上的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