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利如削骨钢刀,卷着鹅毛大雪,狠狠拍打在冰牢的玄铁栅栏上,发出沉闷的呜咽。
牢内,墨鸢娘的神情与这极寒之地格格不入。
她非但没有半分阶下囚的狼狈,反而带着一丝病态的、近乎癫狂的笑意。
那双被“噬灵铁枷”锁住的手腕已经血肉模糊,铁枷上诡异的符文正贪婪地吞噬着她体内残存的灵力,可她的眼神却依旧明亮如火。
她凝视着牢外那片白茫茫的绝望雪景,忽然低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冰牢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你们以为截下了贡品,就能高枕无忧?真是天真得可笑。”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冰壁,直视着那座最高处的帅帐,“素女君早就料到了一切,‘九阴引脉阵’早已布下。那万法道胎的气息,便是唯一的阵眼信标。一旦气息中断超过七日,大夏的龙脉就会被阵法之力彻底引爆,届时山河崩裂,万灵涂炭,谁也活不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帅帐中炸响。
绯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快步走到高台前,压低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她没有说谎。属下潜入天穹阁时,曾在一本孤本古籍上见过记载——这是一种以身负皇血的女子为引,献祭一国气运的灭国之咒。一旦发动,不死不休!”
高台之上,凤无涯端坐如山,神情不见一丝波澜。
她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面前案上的一个玉匣。
玉匣半开,里面静静躺着几片破碎的金属,正是从墨鸢娘身上缴获的“情殇锁链”残片。
那上面残留的,是连璟的气息。
她的沉默,让帐内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
片刻后,她终于抬眸,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冷静得可怕:“传烬影。”
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出现,单膝跪地。
“携此朱鸾残羽,即刻南下。”凤无涯将一片流光溢彩的羽毛递出,又取过一个锦囊,“沿途所有驿站,将囊中之灰洒落。记住,一处都不能少。”
烬影接过,只觉那灰烬入手温热,隐隐带着一股至高无上的龙威——那是帝王精血所炼!
他心头一震,重重点头,身影再次没入阴影,消失不见。
帐内无人知晓,那混着帝王精血的灰烬,一旦落入土中,便会催生方圆十里内的草木结出一种奇异的赤色果实。
每一颗果实,都会生出一缕微弱的灵识,它们将成为凤无涯遍布南境的“眼”,一张无形的监视巨网,正悄然张开。
紧接着,凤无涯翻开了一本古朴厚重的图册,封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万象点灵图》。
她径直翻到最后,那被历代帝王列为禁忌的篇章:“灵脉嫁接”。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行触目惊心的文字上:以至纯道胎之力为引,强行灌注龙脉节点,可瞬间引动地脉共鸣,逆转阵法流向……
“提前引爆,使其自毁于未成之时。”凤无涯合上图册,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这无异于在火药桶旁点火,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
但她别无选择。
当夜,月黑风高,沉渊井。
此地是龙脉的第七节点,也是百年前煌朝覆灭时,数万战将的埋骨之地,怨气冲天,寻常人靠近半步便会心神失守。
凤无涯一袭黑衣,独立于井边。
她没有丝毫犹豫,拔出腰间短刃,在白皙的手掌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入井口石沿,原本死寂的符文瞬间亮起妖异的红光。
“以朕之名,统御万灵,敕令——”她口中念出晦涩的契文,掌心猛地按在井沿之上!
“醒来!”
轰!轰!轰!
井边三座早已风化的石像轰然炸裂,三具身披残破铠甲、手持断裂兵刃的骸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两点幽蓝的鬼火。
这是被封印于此的煌朝尘甲卫,生前为将,死后亦是忠魂。
凤无涯将三枚闪烁着幽光的玄冥心核碎片嵌入它们的胸骨,冷然下令:“跳下去。”
三具尘甲卫没有丝毫迟疑,纵身跃入深不见底的古井。
下一刻,地底深处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凶兽被骤然惊醒。
紧接着,是无数锁链被强行崩断的巨响!
“轰隆——”
井水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数十丈高的水柱。
一道扭曲、庞大、散发着无穷阴煞之气的黑影随着水柱咆哮而出,直扑凤无涯!
正是九阴阵的护阵灵傀!
“护驾!”
早已埋伏在侧的霜戎卫瞬间结阵迎击。
冰蓝色的战气冲天而起,与那黑影狠狠撞在一起。
灵傀一爪挥下,数名霜戎卫身上的冰甲应声碎裂,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一名次锋校尉左臂被齐肩撕裂,却怒吼一声,断口处血肉急速蠕动,竟在眨眼间再生新臂,同时他反手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骨化为刃,以命搏命地贯穿了灵傀的头颅!
就是现在!
凤无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影如电,跃上井沿。
她手中紧握着一枚银色的符牌,那是连璟昏迷前留给她最后的护身之物。
“朕不信命,更不容宵小邪阵,窃我大夏国运!”
她厉声高喝,将那枚闪耀着璀璨银焰的符牌,狠狠掷入深渊!
“爆!”
符牌在井底炸裂,亿万道细碎的银色火焰没有向上喷发,反而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顺着四通八达的地脉疯狂疾驰而去!
一瞬间,仿佛有一条银色的火龙在大地之下奔腾咆哮。
所过之处,隐藏在千里山川之中的九处阵眼,接连爆燃,冲起九道贯穿天地的火光!
遥远的南境,云雾缭绕的天穹阁主峰之上。
正闭目打坐的素女君猛地睁开双眼,她面前那面古老的占卜镜上,裂纹飞速蔓延,最后“砰”的一声,彻底碎裂成齑粉。
“噗——”
素女君一口黑血喷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暴怒:“她……她怎么敢?!竟敢用万法道胎之力,反向点燃阵基?!”
翌日清晨,一匹快马自北境边关疾驰而来,带来了最后的急报。
墨鸢娘在冰牢之中,自断经脉而亡。
她在临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我不是败给了你……我是败给了那个,本该死去的人。”
凤无涯接过信使呈上的、墨鸢娘死时穿在身上的那件黑袍,沉默了许久。
她转身走进听雪斋深处,轻轻将这件带着死亡气息的袍子,覆盖在冰床上沉睡的连璟身上。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像是在回答墨鸢娘,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说,牺牲一人,可保千人万民之安宁?可朕偏要,救下每一个不该死的人。”
说完,她直起身,眼中所有的柔软尽数褪去,只剩下君临天下的冷冽与威严。
“传朕旨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皇城。
“即日起,废除‘炉鼎贡制’。胆敢阳奉阴违,继续行此恶事者——”
“诛族。”
无人看见,在听雪斋那幽静的秘殿深处,连璟覆盖在冰晶下的手指,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却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笑意。
一个微弱的念头在他沉寂已久的识海中悄然浮现。
原来……这才是“灵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