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蒲山地界。
云层裂开缝隙,一缕阳光洒在覆盖薄霜的枯枝上,枝桠颤动,悄然在暖色的光晕里伸了个懒腰。
詹舒卿靠在车辕上,仰头望着穿透树冠的光束。
半空中,斑驳的光影翩跹起舞,衬得他的眼神温和极了。
身后的马车里响起脚步声,颜书推开门帘,眯着眼适应陡然大亮的光线。
紫衣的车驾又稳又快,只花了七日便到了蒲山,换作她自己来回辗转,起码半月有余。
詹舒卿回头看向她,嘴角噙着笑,“睡得还不错?”
颜书打了个哈欠,她睡了整整七日,已经睡得够够的了。
“紫衣呢?”颜书四处瞧着没见拘魂鬼的身影,“我得多谢他,车驾得很好。”
“它回百魂铃休息了。”
颜书顺势坐到车舆前,“那走吧,我来驾车,我们直接进太微。”
詹舒卿先她一步握住缰绳,绳上坠下的铃铛轻晃作响,“就送你到这了。”
颜书疑惑。
“我得回一趟宗门,万魂的人选尚未定下,我们出发之日再见吧。”
“哦。”颜书并未多想,她跳下车,裙角扫过枯黄的草地。
略站定,她从玳瑁手镯中拿出两张撕空符递给他,“谢谢你送我,这个当我的车费,你回去能快些。”
詹舒卿笑了笑,眼尾弯起,“那我却之不恭了。”
目送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丛林之间,詹舒卿腰侧的百魂铃无风自动。
周遭温度陡升,一头通体赤红的狐狸踏在了草地上,将枯黄的草叶灼烧出焦黑的印记。
赤狐身影虚浮,可纯白色的眼瞳如有实质,看得人毛骨悚然。
“小九,守好”,詹舒卿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撕空符,另一只手中变出了个巴掌大的阵盘。
他走进丛林深处,借着古木遮挡住身形用指尖轻托起阵盘。
在灵力的催动下,阵盘上暗金色的符文缓缓亮起,一圈圈向外叠荡。
霎那间,天色阴沉下来,刚才还透着微光的云层像被墨染了一般,迅速逼近大地。
阵内的灵力波动变得更加雄厚,似有化神期,连空气都仿佛被压得微微震颤。
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在灵光中若隐若现,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紫色雾气,是远在远古战场的詹唯启魂尊。
詹舒卿垂下眼眸,玄色衣摆被阵风吹得猎猎作响,方才对着颜书的笑意荡然无存,只余一片冷漠。
“想好了?”阵中魂尊的影子动了动。
詹舒卿默念口诀,神魂离体进了阵法。
趁着这会工夫,百魂铃里的青姨八卦地拍了拍二武的肩膀,“颜书那女娃有意思,你看阿妄每次见她都笑得和朵花一样。”
“主人明明每天都有笑。”
“他每天笑得都令人害怕,哪有面对她时的和蔼可亲。为了她,宁愿多花几天绕路折返,也要送她回来。”
二武不满,“青姨,你不要叫主人阿妄,主人不喜欢这个名字。”
“知道了知道了。”她嘀咕着,“不喜欢又怎样,人哪能否认自己的出身呢...”
詹舒卿的大脸突然浮现在百魂铃的上空,吓得青姨身子抖了抖,“聊什么呢?”
铃内陷入死寂。
詹舒卿神色自然地瞧了一眼青姨,吩咐道,“紫衣驾车。”
拘魂鬼驮着背篓消失在魂铃内。
...
颜书独自走在山道上,脚步有些雀跃。
蒲山里,青古雀仍在鸣叫,但声音比起春日,总多了些寂寥。
对她而言,蒲山的回忆不算太美妙。
丁尚已死,他的堂弟丁展却还在耿耿于怀。
听雨楼几次三番收到重金,有人欲买她的行踪,在她得了大比的魁首之后,才消停一点。
未到海边,海水的咸涩已经随风而至。再行几步,悬崖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深秋特有的沉郁,在浪涛拍岸中愈发凸显。
衣角被风掀起,发丝也沾上了带有礁石冷硬的水汽,仿佛再往前一步,就要彻底被海的气息包裹。
她眼中划过了很多人的影子,瞿寒、郭润、邱瑶、米汉、杨芙,
关不佟、俞一木、楚寻攸、施唤、南宫煜、林清野,
雾春、泉清来、乐慕天...
浪头又从远处涌来,随着距离拉近逐渐拔高,最终化作半人高的雪白浪尖,狠狠地砸在崖下的礁石上。
海浪的边际,又浮现了几道影子,窄小的茅屋,洗衣的阿娘,烧柴的阿爹,叽叽喳喳的妹弟。
风卷着浪扑到脸上,带着比之前更浓的咸涩。
颜书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崖边。
前路如何不可知,至少,她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