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渊那句“可敢前来”,字字如锤,敲击在小小的“山海”店内每一个人的心鼓上。声音不大,却带着“味古轩”这块百年金字招牌的厚重底蕴和不容置疑的威势,在空气中久久回荡,压过了所有的杂音。那封被随意置于旧木桌上的素雅帖子,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不是纸张,而是由千钧重量凝聚而成,压得林国栋、李默等人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省城!南北厨艺交流赛!这七个字代表的含义,足以让任何一个小店厨师感到窒息。那将是汇聚全国青年厨艺精英的璀璨舞台,更是龙潭虎穴,而东道主之一,正是底蕴深不可测的“味古轩”!这不再是桂花巷里的小打小闹,也不是之前应付过的任何挑战可比,这是真正要踏入风云际会的险峻之地!
林国栋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着,他看着儿子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化为一抹化不开的忧虑,一个字也不敢吐出,生怕扰乱了儿子的心神。一向跳脱喜欢凑热闹的李默,此刻也是手心冰凉,渗出涔涔冷汗,他喜欢搞事不假,但这次,事情似乎被他“搞”得太大了,大到他心里都阵阵发虚。一旁的王叔和小刘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四道目光紧紧锁在林小风身上,店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窗外的市井喧嚣,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车铃的叮当,此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愈发衬托出小店内的空气凝滞如胶。
陆文渊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却锐利,如鹰隼般锁定林小风,等待着他的回答。他胸有成竹,相信任何一个对厨艺有抱负、有野心的年轻人,都无法拒绝这样一步登天(也可能是万丈深渊)的舞台和挑战。但同时,他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想看看,这个被老饕袁守仁极力推崇、在民间颇有传言的“厨神”,在直面“味古轩”这等庞然大物所代表的绝对强权时,究竟会作何反应。是畏缩不前,暴露怯懦的本色?还是欣喜若狂,失却了方寸?
在所有人或紧张、或期待、或忧虑的注视下,林小风终于动了。他没有立刻去碰那封足以决定小店未来命运的邀战帖,而是先一步走到了陆文渊方才用餐的桌前。他的目光落在两只空碗上,尤其是那碗还剩了大半、红油依旧鲜艳的麻婆豆腐饭上。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伸出右手食指,用指尖轻轻沾了一点盘边残留的、已然微凉的红油,动作自然而专注。他将指尖凑近鼻尖,闭上眼,极其轻微地嗅了嗅,仿佛要从这残余的气息中分辨出常人无法感知的奥秘。紧接着,他又用拇指指腹缓缓捻了捻那点红油,感受着其间的细腻触感与可能的粘度。
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古怪的动作,却让一直气定神闲的陆文渊瞳孔骤然一缩,眼底的审视瞬间被一抹真正的讶异取代。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绝非普通厨师的举动。
做完这一切,林小风才缓缓将目光投向那封“邀战帖”。他的脸上,并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激动、紧张或是惶恐,反而浮现出一丝……饶有兴味的、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谜题般的表情。那神情,不像是一个即将被推上风口浪尖、踏入龙潭虎穴的挑战者,更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匠人,终于遇到了值得拆解的精巧机关,或者是一个蛰伏已久的猎手,嗅到了足以让他兴奋的强大猎物气息。
他伸出手,动作平稳,没有半分犹豫,径直拿起了那封质感上乘、入手微沉的帖子。展开,里面是力透纸背的漂亮毛笔小楷,清晰地列明了比赛的时间、地点以及基本的规则框架。
林小风的目光逐行扫过,速度不快,却异常沉稳。看完后,他轻轻合上帖子,抬起头,毫无避让地迎向陆文渊那锐利而充满挑战意味的目光。
他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淡然的、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力量的自信笑容。那笑容如同冬日暖阳,又似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悄无声息间,便将店内那令人窒息的凝滞压力驱散了大半。
“陆少东家亲自上门送帖,舟车劳顿,盛情难却。”林小风的声音清晰、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这南北厨艺交流赛,听起来……确实有点意思。”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因他前半句话而心脏提到嗓子眼的父亲和林默等人,看到他们骤然紧张的神情,才不紧不慢地,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语气,掷地有声地说道:
“这战书,我接了。”
接了!
他就这么平静地,仿佛只是答应了一场寻常的邻里切磋般,接下了来自百年老字号“味古轩”少东家的、代表着厨艺界极高门槛的正面挑战!
陆文渊眼中闪过一抹真正的讶异,但随即,这讶异便化为了更加炽烈的战意,以及一丝对眼前这个淡定年轻人的由衷欣赏。他朗声道:“好!林师傅果然快人快语,有胆色!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一个月后,省城再见!届时,陆某期待林师傅的精彩表现,希望不要让我,‘味古轩’,以及到场观摩的各位前辈名家失望!”
他深深地看了林小风一眼,那目光似要将他此刻从容不迫的样子彻底刻印在脑海深处,然后不再多言,利落转身,迈着与来时一般无二的沉稳步伐,径直离开了“山海”小店。他的背影消失在桂花巷的尽头,却将那份属于百年老字号的骄傲与笃定,留在了小店众人的心间。
直到陆文渊的身影彻底看不见,店里那仿佛凝固了许久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风……风娃子!你……你你你真就答应了啊?”林国栋第一个冲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因为激动和担忧,声音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可是‘味古轩’啊!根深蒂固的百年老店!省城的比赛,藏龙卧虎,那么多高手……你……你这……” 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默也立刻凑了过来,脸上表情复杂极了,又是为林小风的硬气感到热血沸腾的激动,又是对未来局势的深深担忧:“风哥!牛逼!太他妈硬气了!是条汉子!可是……一个月!只有一个月准备时间啊!咱们面对的可是‘味古轩’那样的巨无霸,还有全国来的高手,这……这压力是不是太大了点?”
王叔和小刘虽然没急着开口,但眼神里写满了同样的焦虑和不安,齐齐望着林小风,等待着他的下文。
林小风低头,再次看了看手中那封做工精致、却重若千钧的邀战帖,然后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承载着梦想与回忆的小店,最后落在父亲、李默、王叔和小刘那一张张写满关切与信任的脸上。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逐渐变得无比坚定和锐利,仿佛一把尘封已久的宝刀,终于等到了出鞘的时机,寒光乍现。
“爹,默哥,王叔,小刘。”林小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心安且信服的力量,“你们觉得,我们‘山海’,如果一直满足于偏安一隅,守着这条桂花巷,就真的足够了吗?”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陷入思索。
“我们的店名‘山海’,取的是心怀山海之志的意思。”林小风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这小小的店面,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与大地,“如果连迈向省城的勇气都没有,连直面‘味古轩’这样强大对手的胆魄都拿不出来,那我们整天挂在嘴边的‘山海之志’,岂不是成了坐井观天的蛙鸣,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扬起手中的邀战帖,轻轻拍了拍,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封帖子,是挑战,是压力,但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一个让我们‘山海’的理念,我们追求的‘味道’,走出桂花巷,真正被更广阔天地的人们看到、尝到、检验到的机遇!是龙是虫,总要拉出去遛遛才知道!”
他的视线转向窗外,那里是生他养他、充满烟火气的市井,是他梦想起步的根基,但绝不会,也不能是他事业的终点。
“咱们‘山海’的这份‘家常便饭’,是时候,”林小风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昂扬的弧度,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让更广阔的世界,好好尝尝滋味了!”
目标,直指省城!
一场全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征程,就在这小小的“山海”店内,伴随着林小风铿锵有力的话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