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边刮过来,带着股烧糊味,像是谁家灶台没熄火,又像铁皮烤久了冒烟。他们一言不发往粮仓走,脚底下踩着一片荒地,水泥封得死紧,地上刻着圈圈螺旋纹,细得像蛛网,跟陆子渊那台铜壳显微镜上的花饰一模一样。
赵铁柱突然蹲下,手摸到地面,指头蹭起一层粉,绿的,湿漉漉的,像烂叶子渗出的汁。他捻了捻,指尖居然泛了点光。
“有人来过。”他嗓音哑,“昨晚。”
粮仓地窖口被水泥封死了,中间嵌着块铁板,锈得发黑,边角还在滴红水。陈砚把残卷贴上去,闭眼,左手五指插进水泥缝,右手压住铁板边缘。三秒不到,残卷烫手,浮出几个古字:“车动则龟鸣”。
“爷爷留的。”赵铁柱从包里抽出铁撬,声音压着,“临死前说,底下有东西不能碰,一动地气就乱,龟醒了,人就得死。”
撬子一顶,水泥裂开,暗格里躺着个铁盒,盖上长满绿毛。赵铁柱用刀刮掉,打开,里面是张黄图纸,脆得不敢碰,标题写着“跨镇域生态农场规划图”。图上七个红点,标着龙骨水车位置,A到G,经纬度都标得清清楚楚。
陈砚掏出残卷,脑子里刚闪过地下水脉图——七个点,一个不差。
“不是农场。”他声音冷,“是阵。水车不浇地,是引脉的。”
赵铁柱翻过图纸,背面一行字,墨淡得快看不清:“癸卯年七月廿三,地龙可驭。”边上画了个圈,里头是星图,中心点写着“南斗六”。
陈砚瞳孔一缩。
“那天是父亲最后一次巡查。”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死前第七天。他去了祖坟,回来鞋底沾着绿粉,说‘地气不对’。”
赵铁柱把图纸折好,塞进防水袋,动作轻得像在包炸药引信。两人转身往实验室废墟走。半路,陈砚突然停下,把残卷埋进土里,三分钟后挖出来——背面浮出地下水流图,所有水正往镇南祖坟流,速度在加快。
“有人在抽。”他说,“不是抽水,是抽‘气’。祖坟是终点,也是枢纽。”
废墟上,推土机停在原地,轮胎印一圈圈绕着,逆时针打转,像谁画了个符。陈砚蹲下量间距,每三十米差0.3厘米,频率固定。他翻出笔记本,对照袁大头年份——1916,完全对上。
“不是干活的印子。”他抬头,扫过荒地,“是震脉用的。这车,被改成了‘震器’。”
赵铁柱绕到驾驶室,门没锁。拉开,里面挂着张全家福,背面写着:“第七代,终将承重。”他盯着那行字,指甲掐进掌心,没吭声,把照片翻过来——工装父母,小时候的自己骑在父亲肩上,笑得没心没肺。
“他改了这车。”陈砚站在车辙最深的地方,把残卷按进轮胎印,“不是推土,是震动。每一碾,都在激活地下的点。”
话刚落,地面抖了一下。残卷发烫,浮出画面:地底深处,一只青铜巨龟被绿丝缠着四肢,嘴里咬着半枚袁大头,龟甲刻着星图,正随震动缓缓转。头朝南,尾对北,连着祖坟和军事禁区。星图转着,南斗六慢慢对上北极。
“它在动。”陈砚拔出残卷,嗓子发紧,“不是启动,是校准。有人用推土机牵它。”
赵铁柱掏出罗盘,指针狂抖,直指镇南。他对照图纸A点——祖坟山脚。两人刚退几步,地面猛地一震,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不是耳朵听见的,是脚底传上来的波,频率和残卷发烫的节奏一样。
周映荷手臂上的荧光纹路突然亮起,像通了电,她身子一抽,手指抠进土里,指甲翻裂,血丝渗出来。陈砚跪下,手插进裂缝,残卷贴掌心,低声问:“困在哪?”
画面浮现:巨龟四肢被菌丝锁住,每根连一个点——A祖坟,b粮仓,c祠堂……第七根通到军事禁区地下,尽头是块金属碑,刻着“璇玑坐标07”。
“七个点。”他睁眼,眼神像刀,“缺一个。阵不全。”
赵铁柱盯着推土机,忽然说:“陆子渊没死。”
陈砚冷笑:“他不用死。只要机器动起来就行。他是‘第七代’,承重的。”
风扫过废墟,推土机里的全家福被吹开一角。赵铁柱伸手按住照片,指尖碰到那行字。他没再看,关上车门,动作慢,却像在封印什么。
地面又震,这次七秒。陈砚掏出笔记本贴地,记震动频率。波形跳了七下,接着一段规律震,像摩斯码。他记下节奏,翻早年地脉表,破译出四个字:“子时三刻,车动则开”。
“他要那时动手。”他说,“七月廿三,南斗六当空,地龙可驭。”
赵铁柱看向镇南,A点位置。那是祖坟,也是陈家田心。他拿出青铜罗盘,指针稳稳指南。他不说话,把罗盘塞进内袋,拉链拉死,像在锁住什么。
陈砚收好残卷,走向推土机。他摸了摸轮胎,橡胶裂纹排成螺旋,跟粮仓地上的纹路一样。他蹲下,指甲刮了点粉——绿的,和水泥缝里的一样。
“菌丝在胎里。”他说,“不是粘着,是长进去的。这车,活了。”
赵铁柱走到车头,敲了敲发动机盖。声音闷,不像铁,倒像肉。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动手撬开外壳——里面没机油,全是绿胶,裹着齿轮,顺着传动轴往地下伸,像血管在跳。
菌丝从底盘钻出,贴地爬向镇南。陈砚顺着看,那条线穿过祖坟山脚,直指陈家田心——那里埋着第一代祖坟的“龙眼”。
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胶,指尖却留了道荧光。风停了,轮胎印里的绿粉微微发亮,像在回应什么。
赵铁柱合上发动机盖,金属碰撞声在废墟里撞来撞去,久久不散。
陈砚撕下一页笔记本,写“子时三刻”,折成小块,塞进衣袋。他抬头,天边刚露白,晨光割开云层,像刀。
他知道,那一夜不远了。
他们得在龟叫之前,找到最后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