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修长的手指立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狡黠。
“每个城市都有它的阴影网络——他们自称‘兄弟会’。”
他靠在沙发背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一般隐藏在各种各样的伪装下,只有知道方法的人才能接触到他们。别看他们上不得台面,有些事只有他们办得到。没路子,就算军队来了,也别想在这些老鼠洞里找到一只老鼠。但反过来,找他们自己人,没人比他们更快。”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因为鱼龙混杂,人员五花八门,他们也是最好的情报贩子。”
安娜恍然大悟,难怪这酒馆楼上楼下判若两个世界。
她小声接着问:“那刚才的对话……?”
“道上的黑话。”诺兰解释道,“在这家店,正常付钱只能买到兑了水的劣酒。把钱币弹进杯里,是打开‘隐藏菜单’的敲门砖。”
“而‘喝酒’,是买情报,‘找乐子’,就是委托办事——找人、销赃、乃至更黑暗的交易,价码不同罢了。”
“至于他说‘顺到火堆’,就是指动了不能动的人,在他们这一行很忌讳这个。”
“原来如此。”安娜点点头,最后的问题脱口而出,“那酒保的态度……是因为那个印记?”
“没错。”
诺兰得意一笑。
“刚才那个酒保,就是维利城兄弟会的实际管理者。兄弟会遍布王国,看似一盘散沙,实则由位于王都的‘利刃兄弟会’牢牢掌控,等级极为森严。他们的王,是‘群鸦王子’洛伊德·坎普。”
“我刻下的,就是他的私人印记,未经他本人授权不能使用。印记繁复,雕刻的速度与细节,代表着持印者与王子的亲近程度。”
安娜眼睛睁大:“那诺兰先生你,难道……”
“我只是恰好知道这个印记,也恰好……剑术还行。”诺兰摇头,脸上挂着计划通的惬意,“以前练剑觉得枯燥,就拿木头雕刻些复杂图案锻炼手腕的稳定与灵巧,也为了哪天能派上用场,没想到是在这里。”
他挑了挑眉,“智慧的提尔人古话说得好,安娜,‘知识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这当然是瞎扯。
这手绝活是他前世从一个宗师级盗贼朋友那里软磨硬泡学来的,足足花了近两年功夫才练到这个地步,是他在灰色地带无往不利的钥匙之一。
安娜冰雪聪明,立刻想到了关键:“可如果人人都能学,这印记不就失去信用了?”
“所以它不能随便用。”诺兰的表情严肃了些,“每一枚伪造的印记,都是对群鸦王子的挑衅。一旦被发现,他手下最精锐的‘利刃影卫’就会找上门来,执行所谓的‘正名礼’——他们会用你的骨头,雕刻一枚新的印记,来警示下一个冒牌货。”
他看到安娜果然露出了担心的神色,连忙摆手安慰她。
“别担心,一切的前提是被发现。就算倒霉被发现,这里的消息要传到王都,一来一回都要好几周,我们早就在千里之外,建立自己的地盘了,一次性的买卖而已。”
……
另一边,贫民区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薇薇正坐在她的小木屋里,清点着今天八九个各种样式的“战利品”。
她捻起诺兰那个瘪瘪的腰包,边翻边嘟囔:“切,挂着那么漂亮的剑,结果居然是个穷光蛋……”
“咦?这是……?”
她的手指触到一个冰凉温润的物件。
那是一片半透明的银白色鳞片,边缘带着天然的弧度。哪怕是在这个没什么光线的小屋里,它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美丽得让人心颤。
薇薇看呆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龙鳞捧在掌心,凑到眼前,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警惕的棕黄色眼瞳,此刻满是痴迷。这个不知道属于什么生物的鳞片,竟让她产生一种来自血脉的悸动和敬畏。
砰砰砰!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一个男人焦急的大叫。
“薇薇!快出来跟我走!你他妈这次顺到火堆上了!”
沉浸在欣赏中的薇薇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拉上兜帽,将那鳞片塞进口袋,两步冲到门口,一把拽开门。
“汤姆大叔你干什么!想拆了我的门吗!”
被叫做汤姆大叔的男人指着桌上堆着的钱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语气急促:“我就知道,你今天上午又去‘打猎’了?快把上午那些东西都带上,跟我走!”
薇薇一把甩开他的手,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怎么?难道是哪个贵族老爷又找上门了?像上次那样,去城外躲两天不就行了。回来还能顺便敲他们一笔‘办事费’,你慌什么。”
“蠢货!这次不一样!”
汤姆气得直跺脚,“那个人,三秒!就三秒!刻出了完美的‘洛伊德印’!你惹了我们所有人都惹不起的存在!”
薇薇一惊,这下说不出话了。
维利城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人物?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不等薇薇再说什么,汤姆几乎是拽着她一路小跑,来到了“野猪大排”的二楼。
兄弟会的管事,也就是那个酒保,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楼梯口急切地踱步。
薇薇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
看到两人来了,光头管事明显松了一大口气。他快步走过来,用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盯着薇薇。
“薇薇,你平时怎么样我不管,现在,收起你那套把戏。进去,认错。不然,母神都保不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只剩下敬畏:“那个人……不,那位贵客,在兄弟会的地位,高到我们无法想象。我猜测,他甚至可能……是‘群鸦王子’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子副手!”
“传说,他曾经接受某人清洗政敌的委托,一晚上在鲁斯帝国皇都暗杀了十二位贵族,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
管事看着薇薇那张还带着点不服气的脸,加重了语气。
“别被他的年轻外表骗了,那种人物,易容和杀戮都像呼吸一样简单!我在兄弟会混了十几年,那种手法,那种气度,我绝不会认错!”
说话间几人脚步不停,上了二楼。管事整理了一下衣领,无比恭敬地,轻轻敲响了那扇门。
咚,咚,咚。
房间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进来吧。”
管事推开房门。
薇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沙发里的男人,对面则是他的女伴。
正是之前在街上被她撞到,又被她顺手牵羊的那个高大身影。
他双腿交叠,手肘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薇薇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她忍不住握紧了口袋里那片温润的鳞片。
男人没有立刻说话,沉默的压迫感在房间里弥漫。
过了让人难忍的数秒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有些东西不是你能拿的,劳驾,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