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么？”杜百问，他们之间……还能聊什么呢？
杜百内心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巨大的希望。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成如愿轻描淡写地将其打碎，直截了当地问：“你对付建山和史蒂夫买卖黑鸦的事了解多少？”
闻言，杜百的瞳孔都放大了一瞬。
不过他也是一个聪明人，不过几秒就想到其中关键，便不可置信问道：“那天晚上救我的人，其中一个是你？”
成如愿没回答，坐回榻榻米上，用眼神示意他：“坐吧。”
杜百恍惚中下意识地跟着成如愿坐上榻榻米，和她面对面，呆呆地盯着她那张极具有冲击力的脸。
只见成如愿饱满的红唇轻启，接着开口问道：“那天晚上，付建山和史蒂夫唱了空城计，那他们的货呢？你知道在海市还是冠城吗？”
杜百怔怔地看着成如愿。
成如愿也不在意，坦然地随他看，很有耐心地等他回答。
杜百内心像狂风入境，思绪乱成一团，他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出口。
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成如愿给他添了杯茶水，莹白纤细的手腕在他眼前晃过。
“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用这种方式请你来了，见谅。”成如愿话虽这么说，脸上却不见任何歉意。
杜百眨了眨眼，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勉强稳下心绪。
“喝口茶压压惊吧。”
见他仍旧不语，成如愿又说：“不行就吃点栗子酥，挺好吃的，你试试。”
从前她从来不会叫他吃这些，因为她都会记得，他不爱吃这些酥得会掉渣的糕点。
杜百心下一疼，视线从成如愿的手腕到她恬静淡然的脸，语无伦次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你不应该出现在那的，你……还知道多少？”
如果你知道黑鸦，如果你知道付建山和黑鸦之间的关联，那你……会不会知道我的苦衷？
如果你知道……
如果你从头到尾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嫁给霍家……？
坐在他面前的时候貌美女人，是他熟悉的脸，但杜百突然之间觉得，她像是成如愿，又不是成如愿。
熟悉又陌生。
他好像，恍惚间不认识坐在眼前的成如愿了。
成如愿只会安安静静地写字作画，对他文文静静地笑。
成如愿不会开车，更不会做出将他绑到她面前如此出格的行为，还用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问他称得上是石破天惊的问题。
成如愿嫁入霍家后，他们只有匆忙两三次见面，每次杜百都只沉浸在失去心爱之人的悲伤里不可自拔。
面对她的疏离淡漠，杜百也以为这只是因为她对他有怨，对他有恨。
此刻，杜百才深刻地意识到，成如愿对他没有一丝怨恨，有的只是平淡、生疏。
刹那间，他仿佛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真正正的失去了。
强忍着心中悲痛，杜百眼眶微红，再次追问：“那天晚上是你救了我，对吗？”
成如愿看了他一眼，说：“是。”
“还有一个是谁？”
“你不必知道另外那个人是谁。”成如愿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只说：“你最初接近付建山，想替你的老师他们报仇。你知道黑鸦有多危险，它轻则使人家破人亡，重则足以毁灭一个国家。你清楚它对社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所以这一年才按兵不动，想要通过付建山找出那些藏的更深毒瘤。”
杜百闻言，倏然抬眼，心头猛然一颤——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他的苦衷，还……
为什么？
他通红的眼眶再也蓄不住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
成如愿：“……？”
不是，她说什么了？怎么突然就哭的这么惨？
难道是……提起了他的老师？才让他悲从中来，变得如此失态？
成如愿为难地沉默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出言安慰，只能安静地等他哭完。
过了一会，杜百抬手用力摸了一把脸，猩红的眸底隐隐不甘，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如果你恨我，你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救我……”深吸一口气，杜百哽咽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接近付建山，知道我的苦衷，那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成如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杜百却不容她沉默，一字一句追问道：“为什么？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而且，他一直以来追着跑的姑娘，甚至明明给予他回应过的……
“杜百，我会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成如愿叹了口气，说：“你知道付雪把我弟弟成如望弄进去了吧？你应该也知道付雪是怎么污蔑我的吧？”
杜百急急解释道：“我那几天不在家，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如愿，你相信我，我……”
“那也晚了呀。”成如愿出声打断他，平静地说：“在付雪骂我是狐狸精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成家上下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你还是没有出现，杜百，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杜百咬紧牙关，心脏揪成一团，撕扯般的疼。
成如愿看他脸色苍白，内心平淡如水，随着时间推移，“成如愿”残留的情绪已经一点儿都影响不到她了。
“我和你说过的，你就当成如愿死在那个时候了。”成如愿直言：“我说她死了，她就真的死了。你不必去探究我的转变，你只要明白，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所以，我会救你，也是因为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该说的，成如愿都说完了，剩下的，只能让杜百自己消化。
要是每次和杜百见面，都先纠缠一番爱恨纠葛，成如愿觉得心很累。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成如愿说的十分决绝，不再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杜百深知他心爱的姑娘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不再有任何可能会回到他身边。
但他也清楚明白，成如愿这次会将他绑来，不过是想要筹谋黑鸦之事。
在国家兴亡面前，儿女情长都是枉然。
良久，他收拾好情绪，哑声道：“虽然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但是，我还是欠你、欠成家一句对不起。”
“我们接受了。”成如愿应到：“你有这样的苦衷，我不怪你，成家也不怪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杜百不语，沉默一息，说：“我目前只知道黑鸦是史蒂夫提供的，付建山负责运输，他们在海市合伙人还有万家和张佳欣。万家提供资金，张佳欣帮忙扩充客源。”
这些信息跟她和霍秋明推测的差不多。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付建山和史蒂夫已经不再全心全意相信杜百。
而那兵荒马乱的一晚之后，付建山其实对杜百动过杀心。
最终没有动手的原因，只不过是他唯一的女儿付雪真心喜欢杜百。
付建山不舍得女儿伤心，又因为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证据证明杜百和那天晚上的事有关联，才堪堪按耐住扣动扳机的手指。
侥幸逃过一劫的杜百失去付建山信任，就彻底被边缘化了。
付建山虽然没有除掉杜百，但他为人小心谨慎，疑人不用。
在他最早怀疑杜百的时候，关于黑鸦的事，就不再交于杜百经手，只让他做些有关航运其他正常货物的琐事。
虽然付建山最初也并没有让杜百接手过黑鸦的买卖。
他最多只让杜百联系张佳欣，方便从张佳欣手里拿到更多的潜在“客户”信息。
如今，他更是以多陪陪付雪为借口，把杜百打发了。
杜百已经被“放假”快一个月了。
现在每天除了陪付雪逛街吃饭玩乐，杜百不再接触和付建山航运公司有关的任何事情了。
在付雪代替苏烈在史蒂夫身边这段时间里，杜百也曾旁敲侧击跟付雪套过话，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动静闹得太大，也可能是付建山不想付雪趟这趟浑水，又或许是基于对才新岗上任的付雪并不信任，付建山和史蒂夫停止了一切黑鸦进出口。
他们选择暂时蛰伏。
杜百接着说：“至于第二批货，我猜他们已经分销出去了。”
杜百虽然不再待着付建山身边，可他这段时间也没有真的闲下来。
他暗暗打听到海市已经有好几个富家子弟接触到黑鸦，并且上瘾。
城南因史蒂夫这帮人暗地里有心散播，也陆续有人听说了这玩意。不过城南穷人偏多，三教九流也多。
尽管这帮混子有好奇心，想去尝尝，想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有传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可以忘掉一切烦恼，体验一把人间极乐。
可黑鸦价格不算便宜，是以真正尝试的人屈指可数。
但假以时日，随着时间越长，随着黑鸦泛滥，到时一传十，十传百，沾染的人可就多了。
交换过信息，两人的神色变得沉重，成如愿说：“我们必须知道史蒂夫的上家是谁。要想彻底除去隐患，只有从根源斩断。”
杜百不着痕迹地说：“单单是付建山和史蒂夫，都能要了我的命，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不用套我的话。”成如愿说：“上面已经派人查这件事了，国家不会允许黑鸦在百姓中横行。”
杜百懊恼道：“但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你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你还有用。”
杜百不解，参与不了任何有关黑鸦的买卖，他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不知道他还能有什么用处。
“付建山已经不再信任你，可付雪还相信你。”成如愿说：“你对付雪评价如何？”
杜百思考了一下，斟酌开口：“她很任性，脾气也很差，比较单纯天真，不过为人很仗义，要是遇到她觉得不公平或者看不下去的事，都会据理力争出手相助，她没有参与黑鸦的事，也不知道付建山在做黑鸦这种买卖。”
“嗯，还有呢？她现在还很喜欢你是吗？”
“……是。”杜百看到成如愿不带一丝感情地提及付雪，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酸：“但我不喜欢她，我只当她是妹妹。”
人非草木，杜百的心也不是狠硬的，相反，他的心很软。虽然是付建山害死了他的恩师和师母，但对于一无所知，又对他付出一腔真心的付雪，杜百在付雪对他明目张胆的偏爱和直白的关心里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他并不恨付雪。
“她对付建山感情如何？”
“很好，她从小就没娘，付建山很疼她，不想付雪受委屈，也没有纳妾，他们父女可以说得上是相依为命。”
“付雪被李文调戏，也知道李文是因为染上毒瘾才性情大变，我看得出来，她很厌恶这些瘾君子。”成如愿转了转手中茶杯，说：“付建山不想她入局，我们偏偏要用付雪来牵制他。他不想付雪知道他干的这缺德行当，恐怕也是知道付雪对这些深恶痛绝的脾气，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把这件事捅到付雪面前。”
“你想怎么做？”杜百有些急切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成如愿只是想利用她，并没有想要她的命，她轻声说：“付雪是目前唯一能打探到黑鸦线索的人，且是唯一一个就算暴露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人。”
她是付建山的女儿，哪怕到时东窗事发，就算史蒂夫想要动她，付建山也一定会把付雪保下来，付建山绝对让任人动她。
成如愿继续说：“你先试着把她带去接触那些染上毒瘾的人，看她的反应，再适当地给她一些模糊的线索，让她自己发现她爹做的这些勾当。”
杜百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成如愿的想法，缓缓点头：“她一直觉得她爹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如果被她发现，以她的性格，她肯定不会让付建山继续下去。”
“这个时候，你一定要拦住她，不要让她动静太大。”成如愿轻轻勾起唇，说：“你只要告诉她，她爹也是被史蒂夫利用，到时候出了事，被推出来背锅，成为众矢之的的只有她爹，其他人躲在暗处照样安然无恙，你说，她会不会为了付建山的安危，继续帮我们挖出更多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