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妃的信是第三日送到沧州的。张父正在堤坝上查看新修的石桩,接过家书时,指腹摩挲着信封上那枚小小的龙纹火漆,手竟有些发颤。
“老爷,是小姐的信?”随从凑过来,见他拆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却比离家时多了几分沉稳。
“陛下封了她做淑妃,”张父反复看着那句“衣食无忧,陛下待我甚好”,忽然抹了把脸,“这丫头……总算没受委屈。”他将信纸折好,贴身揣进怀里,转身对随从道,“把家里那坛十年的沧州酒装上车,送进宫去。告诉淑妃,是她娘亲手酿的,让她……少喝点。”
消息传回养心殿时,张秀女正陪着陛下看奏折。听见父亲要送酒来,她眼睛一亮:“我娘的酒最是醇厚,冬天温着喝,能暖到骨子里。”
陛下放下奏折,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嘴角也漾起笑意:“那可得尝尝。不过你身子弱,少喝些才是。”
正说着,青禾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微妙:“娘娘,玉答应派人来了,说……说她胎气不稳,想请您过去坐坐,沾沾喜气。”
张秀女愣了愣,她虽入宫时日短,却也听说玉答应怀了孕后性子越发古怪,前几日还因李太医调整药方的事在西苑大发脾气。“她怎么会突然找我?”
“许是觉得您刚得圣宠,运气好。”陛下淡淡道,“想去便去,不想去便回了就是。”
张秀女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臣妾去看看吧。都是姐妹,她怀着孕,想必也孤单。”
西苑的药味浓得呛人。玉答应斜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见张秀女进来,勉强挤出个笑:“妹妹来了,快坐。”她目光落在张秀女鬓边的赤金步摇上,那是陛下新赏的,光线下闪得人睁不开眼,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姐姐身子不适,怎么不多歇歇?”张秀女在她对面坐下,见桌上摆着盘没动过的葡萄,“这葡萄看着新鲜,姐姐怎么不吃?”
“没胃口。”玉答应别过脸,声音尖细,“妹妹倒是好福气,刚承宠就得了这么多赏,哪像我,怀着龙胎,却连陛下的面都难得见。”
张秀女听出她话里的酸意,没接话,只是拿起个葡萄,剥了皮递过去:“这葡萄是西域进贡的,据说能安胎,姐姐尝尝?”
玉答应没接,反而猛地拍开她的手,葡萄滚落在地,紫色的汁液溅了张秀女一裙摆。“谁要你假好心!”她指着张秀女,声音发颤,“你不就是看我失宠了,来看我笑话的吗?告诉你,我怀的是龙子!等我生下来,定要让你好看!”
张秀女愣住了,她没想到玉答应会突然发作,裙摆上的污渍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姐姐误会了,臣妾只是……”
“滚!”玉答应抓起桌上的药碗就往地上砸,褐色的药汁溅了张秀女一鞋,“我不想看见你!”
张秀女攥紧了拳,终究还是忍住了,福了福身:“姐姐好生休养,臣妾改日再来看您。”转身走出西苑时,背后还传来玉答应尖利的咒骂声。
回到养心殿,陛下见她裙摆上的污渍,眉头立刻皱起来:“她刁难你了?”
张秀女摇摇头,脱下沾了药汁的鞋:“姐姐心情不好,许是孕期烦躁,臣妾不怪她。”她不想刚入宫就卷入这些是非,父亲说过,退一步总能海阔天空。
陛下却没说话,只是让秦风去西苑传话:“玉答应安胎期间需静养,即日起,除李太医外,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省得扰了胎气。”
秦风领命而去,张秀女看着陛下严肃的侧脸,忽然明白,这深宫的退让,有时反而是错。她低头抚着裙摆上的污渍,那里的药味混着西苑的冷香,像根细刺,轻轻扎在心上。
夜里,张秀女躺在榻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忽然想家了。沧州的冬夜,父亲会在院里劈柴,母亲在厨房温酒,柴火气混着酒香,踏实得让人安心。而这里,金丝笼般的宫殿,连风都带着算计的味道。
陛下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睡不着?”
“嗯。”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陛下,臣妾是不是很笨?连句话都不会说,还惹姐姐生气。”
“不笨。”陛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沉,“你只是太好脾气。这宫里,太好脾气有时不是好事。”他顿了顿,“但朕就喜欢你这份实在。”
张秀女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渐渐踏实下来。或许这宫墙之内,确有许多弯弯绕绕,但至少此刻,她身边的人是暖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的鞋上,那片紫色的污渍在月光下像朵开败的花。张秀女轻轻闭上眼,她知道,往后的路,怕是不能再像在沧州时那样直来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