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总比别处亮些,阿菀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走进暖阁时,陛下正对着一幅《江山万里图》出神。她将茶盏放在紫檀木几上,动作轻得像片羽毛,刚要退下,却被陛下叫住。
“过来。”陛下头也没抬,指尖在画卷上的江南水乡处点了点,“你是江南人?”
阿菀停在三步开外,垂着眼帘:“回陛下,奴婢是苏州人。”
“难怪琴音里总带着点吴侬软语的调子。”陛下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她换了身月白色宫装,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莲,是青禾偷偷帮她改的旧衣,虽不华贵,却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细。
阿菀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带着温度,从发顶扫到鞋面,让她耳根发烫,却故意错开视线,盯着地面的青砖:“奴婢拙技,让陛下见笑了。”
“昨日教你的那首《秋风辞》,练得如何了?”陛下踱到她面前,龙涎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回陛下,还……还不太熟。”阿菀的指尖微微蜷缩。昨日他随口提了句喜欢这首乐府诗,让她照着谱子弹,她明明练到深夜,此刻却偏说不熟——越是轻易得到的,越不会被放在心上。
陛下挑了挑眉,显然不信,却没戳破:“那就再练练,朕今晚想听。”
“是。”阿菀屈膝行礼,转身要走,衣袖却被轻轻拽住。
她心头一跳,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里。陛下的指尖正捏着她袖口的缠枝莲绣线,语气带着点戏谑:“苏州女子都像你这般,说话总留三分余地?”
阿菀的脸瞬间红透,慌忙抽回手,后退半步:“奴婢不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却强迫自己镇定——这时候越是慌乱,越容易被看穿心思。
陛下看着她慌乱却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的兴味更浓了。后宫的女子,要么像祥嫔那般热情似火,要么像兰才人那般清冷如月,偏她像株带刺的白茉莉,看着柔弱,凑近了才知道扎手。
“退下吧。”他松开手,转身回到书案后,重新拿起朱笔,却没再看画卷。
阿菀几乎是逃着出了暖阁,站在廊下的石榴树旁,扶着树干大口喘气。青禾凑过来,压低声音:“姑娘,陛下这是……动心了?”
“还早。”阿菀抚着发烫的脸颊,“他只是觉得新鲜。”她太清楚帝王的心思,一时的好奇算不得什么,只有让他真正上心,才算站稳了脚跟。
入夜后,阿菀抱着琴去了暖阁。陛下正在批阅奏折,她便安静地坐在角落,指尖拨动琴弦。《秋风辞》的调子苍凉悠远,被她弹得却带着点江南的柔婉,像秋风拂过荷塘,别有一番滋味。
琴音落时,陛下恰好放下朱笔,看着她:“这首曲子,该有悲秋之意,你却弹得太柔了。”
“回陛下,”阿菀将琴收好,“奴婢生长在江南,见惯了小桥流水,不懂塞北秋风的苍凉。”
“哦?”陛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你懂什么?”
“奴婢只懂……珍惜眼前的暖意。”阿菀抬起头,目光清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懵懂,“就像这暖阁里的炭火,能驱寒,就该好好守着。”
这话答得巧妙,既没谄媚,又暗暗捧了陛下。陛下笑了,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尝尝,苏州的松子糖。”
阿菀走过去,拿起一块,却没立刻吃,而是用绢帕包好:“谢陛下赏赐,奴婢想带回给同屋的姐妹尝尝。”
陛下的眼神顿了顿。寻常宫女得了御赐,哪会舍得给别人?她倒好,不仅不要独吞,还想着旁人。这份“不争”,反倒比那些争抢的更让人在意。
“你倒是念旧。”陛下的语气柔和了些。
“姐妹一场,该互相照应。”阿菀将糖块放进袖中,“时辰不早了,奴婢告退。”
这次陛下没拦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拿起一块松子糖,放在嘴里——甜中带点微苦,像极了那小宫女的性子。
一连几日,阿菀每日来养心殿弹琴、研墨,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陛下让她侍寝,她便说“奴婢粗鄙,怕扰了陛下安睡”;陛下赏她华服,她便说“旧衣穿着自在”;甚至有次陛下故意在她研墨时握住她的手,她也只是红着脸抽回,轻声道“陛下还是让太监来吧,奴婢手笨”。
这般若即若离,反倒让陛下心里像被猫爪挠似的,越发惦记。他见过太多投怀送抱的女子,阿菀的“拒绝”,反而成了最特别的诱惑。
这日夜里,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阿菀弹完琴,正准备告退,陛下却突然说:“外面雨大,今晚就住偏殿吧。”
养心殿的偏殿紧挨着寝宫,这几乎是明示了。阿菀的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屈膝道:“多谢陛下体恤,只是奴婢睡不惯陌生地方,还是回浣衣局吧。”
“放肆!”陛下的声音陡然转冷,猛地一拍桌案,砚台里的墨汁溅了出来,“朕的话,你也敢违抗?”
阿菀吓得“噗通”跪下,脸色苍白:“奴婢不敢!只是……只是奴婢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陛下……”她故意示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可怜兮兮。
陛下盯着她,眼神锐利,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殿内静得只有雨声,阿菀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却依旧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良久,陛下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吧。既然不愿,便回去吧。”
阿菀这才松了口气,磕了个头,狼狈地退了出去。走到廊下,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她却觉得心里一片滚烫。
她赌对了。陛下虽有怒气,却没真的动怒——这说明,他已经开始在意她的感受了。
而暖阁里,陛下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捏紧了拳头。这小宫女,倒是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他活了三十年,还是头一次被个宫女勾得心神不宁。
“秦风。”陛下扬声道。
“奴才在。”
“去,把偏殿收拾出来,明日起,让阿菀搬进来住。”陛下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朕倒要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秦风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他知道,陛下这是真的上心了。
雨还在下,阿菀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却在帝王的心里,刻下了更深的印记。她要的不是一时的恩宠,而是长久的立足之地。这场拉锯战,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