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雨总是缠绵的,像扯不断的丝线,将整座城都浸在湿漉漉的诗意里。阿菀一行人踏着青石板路走进城西的静心庵时,檐角的铜铃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叮咚声混着雨声,洗去了一路的风尘。
庵堂很小,只有寥寥几个比丘尼在扫地。为首的师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三位施主是来寻了尘师妹的吧?她在后院的竹林等你们。”
穿过抄手游廊,一片青翠的竹林映入眼帘。竹林深处有个石桌,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女子正坐在那里煮茶,素色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光洁的下颌。
“施主们来了。”女子的声音很平静,像山涧的清泉。
阿菀走到她对面坐下,心跳得有些快。眼前的女子身形清瘦,手指纤细,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淡然。可阿菀知道,她就是兰若,那个牵动了所有人命运的女子。
“你就是兰若?”阿菀的声音有些发颤。
女子抬起头,解下了头巾。那张脸与阿菀有三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故事。最显眼的是她左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像一颗凝结的血珠。
“我是了尘,”她微微一笑,“兰若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当年的事,你都还记得吗?”秦风问道。
了尘低头给他们倒茶,茶水碧绿,带着淡淡的竹香:“大多记得。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到火光染红了天,听到爹娘和姐姐的惨叫声……”她的声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后来苏姐姐把我抱出来,跑着跑着,我就晕过去了。”
“你醒来时在哪里?”阿菀追问。
“在一辆马车上,”了尘道,“车夫说我是被人遗弃在路边的,他要把我送到 orphanage(孤儿院)。我当时吓坏了,趁他不注意跳了车,一路跑,跑到了这座庵堂,师太收留了我,我就留了下来,削发为尼。”
阿菀的心沉了下去:“你就没想过找我们吗?找苏姨,找兰芷姐姐?”
“找过。”了尘摇头,“我偷偷下山过几次,听到的都是兰家满门覆灭的消息,说苏姐姐和妹妹也死了。后来我又听说,当年的凶手当了大官,权倾朝野,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阿菀能感受到那份深深的绝望。一个年幼的孩子,在经历了家破人亡后,独自面对这残酷的世界,该有多害怕。
“兰芷姐姐……死了。”阿菀轻声道。
了尘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知道。她来找过我,就在上个月。”
“她来找你了?”阿菀很惊讶。
“嗯,”了尘点头,“她说她找到了当年的证据,知道是谁放的火,还说她找到了你,说你很像我。她让我跟她走,一起去报仇。”
“那你为什么没跟她走?”
“报仇又能怎么样呢?”了尘苦笑,“爹娘和姐姐能活过来吗?那些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我在这庵堂里住了二十年,早就看透了,仇恨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
阿菀愣住了。她从未想过,经历了那样的惨剧,兰若竟然能如此淡然。
“可太后和李嵩害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该让他们逍遥法外?”秦风有些不解。
“他们没有逍遥法外,”了尘道,“李嵩已经死了,太后被禁足,生不如死。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报应。”
苏婉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开口:“若儿,对不起,当年是我没保护好你。”
了尘看向她,眼神温和:“苏姐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些年,让你背负了那么多愧疚。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要不是你,我那天就死在火里了。”
苏婉的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阿菀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我为什么会有你的玉佩?”
了尘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和阿菀那块一模一样,上面刻着“若”字和小小的“风”字:“这块玉佩,是娘给我的,说等我长大了,就交给秦叔叔家的公子。至于你的那块……”
她顿了顿,看向秦风:“秦将军,你父亲当年是不是救过一个被遗弃的女婴?”
秦风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卷宗里确实提到过,他在路边捡到一个女婴,因为不知道是谁家的,就暂时养在军营里,后来……后来战乱,女婴就失踪了。”
阿菀的心猛地一跳:“你是说……我就是那个女婴?”
了尘点了点头:“我听兰芷姐姐说,你脖子上的玉佩和我的一样。当年我跳车的时候,身上的玉佩不见了,应该是掉在了路上,被你捡到了,或者……是你爹娘捡到了,给你戴上了。”
真相终于大白。阿菀不是兰家的人,也不是苏婉的亲女儿,她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因为一块偶然捡到的玉佩,被卷入了兰家的恩怨纠葛中。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失落,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属于兰家,那些沉重的仇恨,本就不该由她来背负。
“那我的亲生父母是谁?”阿菀问道,语气很平静。
了尘摇了摇头:“不知道。兰芷姐姐说她一直在查,可惜……”
阿菀点了点头,不再追问。或许不知道更好,有些事,不必强求。
“兰芷姐姐还说,她把太后的罪证分成了两份,一份交给了可靠的人,另一份……藏在了一个只有我们姐妹知道的地方。”了尘道,“她说如果她出事,就让我把另一份罪证交给你,说你比她更懂得如何处理。”
“藏在哪里?”秦风问道。
“兰家老宅的井里,”了尘道,“用一个青花瓷坛装着。”
江南的雨还在下,阿菀站在兰家老宅的废墟前,看着那口被荒草淹没的枯井,心里五味杂陈。二十年前,这里是繁华的宅院,有欢声笑语,有天伦之乐;二十年后,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深埋地下的秘密。
影卫很快从井里打捞出了那个青花瓷坛,里面果然装着太后当年与李嵩勾结的证据,比之前找到的那些更详细,甚至还有她们当年的通信。
“这些证据,该怎么办?”阿菀问道。
“交给陛下吧,”秦风沉声道,“让他来决定。”
阿菀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离开苏州前,阿菀去静心庵向了尘告别。了尘正在佛前诵经,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阿菀问道,“京城还有很多人惦记着你。”
了尘摇了摇头,双手合十:“这里才是我的家。施主们,红尘喧嚣,各自珍重吧。”
阿菀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明白了。有些人注定要在红尘中打滚,有些人却早已看透世事,选择了青灯古佛的宁静。
马车驶出苏州城时,阿菀掀开窗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笼罩在烟雨中的小城。兰家的恩怨,她的身世之谜,似乎都随着这场雨,留在了这座城里。
“以后,我们去哪里?”阿菀靠在秦风怀里,轻声问。
“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秦风紧紧抱住她,“可以去桃花林住,也可以去江南水乡,只要你喜欢。”
阿菀笑了笑:“还是回京城吧。陛下还小,王太傅年纪也大了,我们总不能不管。”
秦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好,听你的。”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阿菀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一片安宁。她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风浪,但她知道,只要身边有秦风,有苏姨,有那些关心她的人,她就什么都不怕。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马车后面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黑布马车一直远远地跟着,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而在那辆黑布马车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一支雏菊簪,和半块刻着“风”字的玉佩。
一场新的风波,似乎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