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雷场旧址的向日葵与新种的山茶
2008年11月的最后一个周日,天刚蒙蒙亮,黄建军就开着老式吉普车,载着黄秀丽和陆沉舟往郊外的雷场旧址赶。车窗外的白霜还没化,路边的野草沾着冰晶,陆沉舟靠在车窗上,手里握着那枚1953年的旧水壶,壶身的弹孔在晨光下泛着浅淡的光——这是他第一次去父亲牺牲的地方,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前面就是了。”黄建军停下车,指着不远处的山坡。陆沉舟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进衣领,他却没觉得冷,目光紧紧盯着山坡——那里没有铁丝网,没有探雷器的蜂鸣声,只有成片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朝着太阳,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把曾经的雷场照得暖洋洋的。
“当年排完雷,我们几个战友就商量着种点什么,”黄建军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很慢,“国梁生前最喜欢向日葵,说这花永远朝着光,像活着的希望。我们就凑钱买了种子,每年都来种,现在这山坡,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陆沉舟跟着黄建军往山坡上走,脚下的泥土松软,偶尔能看到细小的石子——那是当年排雷时留下的痕迹。走到山坡顶端,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块石碑上——石碑是青灰色的,上面刻着“1987年边境雷场牺牲烈士永垂不朽”,下面列着十几个名字,“陆国梁”三个字被打磨得格外光滑,显然常有人来擦拭。
“这是我们2000年立的碑,”黄建军的声音有些沙哑,“每年清明,都有老兵来这里,给国梁带他最喜欢的烟,给其他战友带酒。你看碑旁边的土,还是新的,上周我来种了株山茶树苗。”
陆沉舟顺着黄建军指的方向看,石碑旁边果然有株嫩绿的山茶树苗,树干上系着红绳,红绳上挂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陆国梁之女念茶(待种)”——是黄秀丽提前准备的,她说等以后有了孩子,要带着孩子来这里,亲手种一株山茶,让孩子知道,爷爷的故事,永远和希望在一起。
“爸,”陆沉舟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父亲的名字,眼泪落在泥土里,“我来看你了,我找到黄家的后人了,我们一起拼合了银镯,一起整理了祖辈的故事,还在纪念馆办了展览。你看这满山的向日葵,还有这株山茶,都是你当年盼着的和平模样。”
黄秀丽蹲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力量:“国梁叔叔,您放心,我们会带着您的希望,把山茶种满山坡,把两家族的故事传下去,让更多人知道,您和战友们用生命守护的和平,有多珍贵。”
黄建军站在旁边,看着两人的背影,悄悄抹了抹眼角。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1987年的弹壳,每个弹壳上都刻着烈士的名字:“这些是当年排雷时捡的,国梁说要留着,等战争结束,给每个战友的后人做个纪念。现在,该交给你了。”
陆沉舟接过铁皮盒,指尖拂过弹壳上的名字,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雷场的泥土里,藏着我们的勇气,也藏着对后人的期盼。”他把铁皮盒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父亲未完成的心愿:“大伯,谢谢您,我会把这些弹壳好好保存,以后给我的孩子看,让他们知道,爷爷和他的战友们,都是英雄。”
中午,三人在山坡下的农户家吃饭。农户家的大娘听说他们是来祭拜烈士的,特意煮了锅红薯粥,说这是当年给战士们送过的粥。粥碗冒着热气,陆沉舟喝了一口,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红薯粥的甜味,是和平的味道”,眼眶又红了。
下午离开时,夕阳把向日葵花田染成了橘红色。陆沉舟回头看了眼山坡上的石碑和山茶树苗,心里突然觉得踏实——父亲的故事,没有被时光遗忘;祖辈的约定,正在被他们延续。黄秀丽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以后我们每年都来这里,看着山茶长大,看着向日葵开花,就像陪着国梁叔叔,一起守护这片土地。”
车窗外的风景慢慢后退,陆沉舟靠在黄秀丽肩上,手里握着那个旧水壶。壶身的弹孔里,好像还留着1953年的硝烟味,却又混着向日葵的花香和山茶的清甜。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多年后,他和黄秀丽带着孩子,在山茶树下野餐,孩子手里拿着弹壳做的小首饰,听他们讲祖辈的故事,远处的向日葵花田泛着金黄,一切都是和平的模样。
回到云河县时,夜色已经浓了。陆沉舟把铁皮盒里的弹壳放进紫檀木盒,和银镯、拼合的弹壳放在一起。黄秀丽坐在旁边,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下:“2008年11月30日,我们去了国梁叔叔牺牲的雷场旧址,那里种满了向日葵,还有一株刚种下的山茶。我们知道,所有的创伤,都会在时光里变成希望;所有的约定,都会在爱里得到延续。”
陆沉舟凑过去,在这段话下面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就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光,永远抱着希望。”黄秀丽看着他的字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诊疗所见面时,他紧张地递来旧水壶的模样。从陌生到熟悉,从医患到恋人,他们的故事,就像这雷场旧址的向日葵,在曾经的创伤之上,开出了最温暖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