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密档增页 · 迷雾
第一部:山雨骤来
1. 【余波]典当行的阴影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比风暴本身更令人窒息。
徐远舟的手指最终在地图上德裕典当行的位置重重一点,标志着猎杀指令已下,但预期的雷霆一击并未立刻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粘稠的压迫感,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堤岸,浸润每一寸土地。
陆明远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如果说之前的监视是警惕的窥探,那么现在,则是赤裸裸的、不再加以掩饰的锁定。典当行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形的琥珀之中,空气凝滞,连时间都似乎变得缓慢而沉重。
街对面茶馆里的眼线不再伪装成茶客,他们干脆包下了临窗的雅座,几双眼睛毫不避讳地、长时间地聚焦在典当行的大门和二楼窗口。街角巷尾,那些伪装成小贩、车夫、乞丐的特务,姿态也变得愈发张扬,他们不再费力掩饰彼此间的眼神交流,甚至偶尔会对着典当行的方向指指点点,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笃定。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徐远舟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藏在里面,我看住你了,你无处可逃。他在用这种无所不在的、公开的监视,消磨猎物的意志,制造恐慌,等待对方在重压之下露出更大的破绽,或者……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动手时机。
陆明远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依旧按时开门营业,擦拭柜台,翻阅账本,与寥寥无几的熟客寒暄。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无数道目光的审视下进行,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任何的焦躁、恐惧甚至是过于刻意的镇定,都可能成为对方发动攻击的借口。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监视者的耐心也在接受考验。他们的眼神中,除了审视,开始流露出一种不耐烦的凶狠。仿佛在问:你还能撑多久?
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梅姐的表现变得更加微妙。她变得更加沉默,做事时常常心不在焉,偶尔与陆明远目光相接,会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避开,眼底深处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陆明远几乎可以肯定,梅姐一定也感受到了这致命的压力,甚至,她可能知道得更多——比如她儿子确切的处境,或者徐远舟给她下达了某种最后的通牒。她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而密室内的雷万山和江静云,则完全与世隔绝。陆明远不敢再轻易开启密室,任何的异响都可能被外面监听的耳朵捕捉到。他只能通过最原始、也是最危险的方式——在深夜,用极轻微的、有特定节奏的敲击声——向他们传递“危险仍在,绝对静默”的信息。他无法想象,在那狭小、黑暗、缺乏给养的空间里,两位战友正承受着怎样的身心煎熬。
这“余波”并非事件的平息,而是风暴能量在撞击后,更广泛、更深入的扩散和回荡。它不仅仅是“渭北情报战”的余波,更是徐远舟锁定目标后,那蓄势待发的毁灭性力量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这座小小的典当行。
这天下午,一个看似寻常的事件,打破了这僵持的平静。
一名穿着体面、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典当行。他的举止很自然,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客气笑容。
“掌柜的,叨扰了。”男子开口道,“我是省税务稽核处的,姓王。最近上头要求对全市各商号的账目进行一轮抽查,这是我们的公文。”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在陆明远面前晃了晃,并未让他细看。
陆明远的心猛地一沉。来了!徐远舟的第一波试探,或者说,进攻的前奏,终于开始了。他不再满足于外围监视,开始动用官方身份,进行合法的、却更具侵入性的探查。查税,这是一个无比正当,又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
“王稽核,欢迎检查。我们德裕行一向守法经营,账目清晰。”陆明远面上堆起热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侧身将这位王稽核让了进来,同时大脑飞速运转。
查账是假,借机近距离观察典当行内部结构、人员状态,甚至寻找密室入口的蛛丝马迹,才是真!而且,税务人员上门,必然要接触账本、进入柜台甚至后堂,这给了对方极大的活动空间。
梅姐听到动静,从后堂走了出来,看到王稽核,脸色瞬间白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绞住了围裙。
王稽核的目光在梅姐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略显空荡的店堂和通往二楼的楼梯,最后落回到陆明远身上,笑容意味深长:
“陆掌柜不必紧张,只是例行公事。还请配合,把近一年的账册拿出来吧,我就在这里看。另外,方便的话,店里各处我也需要大致看一眼,主要是核对一下经营场所的情况,这也是上面的要求。”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却像一把柔软的刀子,抵在了陆明远的喉间。
答应,就意味着允许一头披着合法外衣的狼登堂入室,风险莫测。
不答应,就是公然抗法,立刻就会给对方强行搜查、甚至当场抓人的借口!
这试探,毒辣而精准。
陆明远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他脸上笑容不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然配合,王稽核请随意。梅姐,去把账房先生叫来,再把去年的总账和流水账都搬出来。我陪王稽核各处看看。”
他必须亲自盯着这个王稽核,不能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同时,也要确保雷万山和江静云所在的密室区域,绝对不能被触及。
然而,他能防得住这明面上的试探,又能防得住徐远舟接下来那隐藏在阴影里的、更致命的杀招吗?
典当行的阴影,愈发浓重了。山雨欲来,而这税务稽查员的登门,便是那第一阵刮进门缝里的、带着湿冷寒意的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