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城西老街的灯火稀疏，与市中心的热闹繁华判若两个世界。陈默强忍着经脉中邪气侵蚀带来的隐痛和金光遁符带来的虚脱感，循着巡夜令上那微弱星点光标的指引，穿过一条条狭窄而寂静的巷道。最终，他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墙皮斑驳的老旧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院门是普通的木门，没有招牌，门楣上只悬着一盏光线昏黄、如同萤火般的古旧灯笼。然而，陈默手中的巡夜令在此处却发出了清晰的、带着共鸣的微光。门旁墙壁上，一块被青苔半掩的木牌上，用古朴的篆体刻着三个小字：观星斋。
就是这里了。陈默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气血，轻轻叩响了门环。
门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干净青布衫、梳着双丫髻、约莫十四五岁的清秀小道童。她看到陈默，又看了看他手中微光闪烁的巡夜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开，轻声道：“墨师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陈默心中微惊，墨守规竟已预知他的到来？他点点头，跟随道童步入院中。
院内别有洞天，与外表的破败截然不同。庭院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清幽，青石板路，几丛翠竹，一池浅水映着天穹。最引人注目的是庭院中央，摆放着一架造型古朴、闪烁着青铜光泽的巨大浑天仪，仪轨交错，指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在默默推演着星辰轨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纸墨的气息，令人心神宁静。
道童引着陈默穿过庭院，走进一间亮着暖黄灯光的静室。室内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满了各种古籍卷轴，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墨守规正端坐着，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就着案头一盏鹤形铜灯的光辉细细品读。见陈默进来，他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望来。
“你来了。”墨守规的声音依旧平和，但眼神在扫过陈默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周身尚未完全平息的紊乱气息时，微微凝了一下，“看来，城南之行，颇不平静。”
“墨前辈。”陈默恭敬行礼，没有废话，直接将城南拆迁区地穴中的所见所闻，包括那聚怨蚀脉阵、血溪骨岸、人皮幡旗、搏动肉瘤，以及最后遭遇埋伏、被神秘高手袭击、凭借巡夜令警示和遁符才侥幸逃脱的经历，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墨守规静静听着，脸上古井无波，但手指却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显示出内心的凝重。待陈默说完，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聚怨蚀脉阵……以血污引动地底阴煞，以怨魂侵蚀龙脉灵机，好毒辣的手段。看来，幽冥圣教此次所图，绝非小打小闹，他们是想要蛀空此城的地基，从根本上扭转此地的风水气运，为其所用，甚至……可能是为了孕育某种极邪之物，或者开启某个古老的封印缺口。”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幅巨大的、绘制着本市及周边山川脉络的古老地图前，手指点向城南那片区域：“你发现的那个地穴，位于一条名为‘潜龙泣’的次级地脉支流上。此脉虽非主龙脉，却连接着地下水源和几处重要的阴气交汇点。圣教在此布阵，如同在人体次要经脉上插入一根毒刺，虽不致命，却能持续放血，污染全身。”
他的手指又移向城市其他几个方向：“若我所料不差，这样的‘毒刺’，绝不止一处。圣教很可能正在同步侵蚀其他几个关键节点，一旦形成合围之势，主龙脉被污，则地气逆转，阴阳失衡，整座城市将沦为鬼蜮，生灵涂炭！”
陈默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前辈，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必须尽快摧毁这些邪阵！”
墨守规摇摇头，神色凝重：“谈何容易。邪阵与地脉相连，强行摧毁，若不得法，极易引起地脉反噬，造成山崩地裂般的灾难。而且，圣教经营日久，必有重兵把守，甚至可能布有更阴险的陷阱。你此次能逃脱，已是侥幸。”
他转身看向陈默，目光深邃：“当务之急，是必须先弄清圣教的完整布局，找到所有节点的位置和关联。其次，要找到安全破阵之法，这需要精通地脉阵法的高人推演。最后，还需有足够的力量，同时拔除这些毒刺，否则打草惊蛇，后果更糟。”
陈默眉头紧锁，这三点，每一点都极难做到。他如今势单力薄，徐庸昏迷，墨守规似乎也另有顾忌，无法直接出手。
“巡夜人一脉，如今……”陈默试探着问道。
墨守规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之色：“巡夜人传承千年，如今却也式微。成员散落四方，各有职责，或镇守要地，或追踪大凶，难以齐聚。而且，圣教此次行动极其隐秘，若非你机缘巧合发现地穴，我们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如今敌暗我明，形势被动。”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张宣纸上迅速写画，很快勾勒出几个复杂的符文和阵图。“这是‘镇脉安灵符’和‘探邪寻踪阵’的简易制法与用法，你且记下。可暂时稳固店铺周围小范围的地气，抵御邪气侵蚀，也可用于探查较大范围的邪气异常流动。但切记，不可轻易靠近已发现的节点，以免打草惊蛇。”
陈默连忙凝神记忆，将符阵要点牢记于心。他知道，这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大帮助。
“至于其他节点和破阵之法，”墨守规沉吟道，“我会设法联系其他几位老友，看看能否找到线索。你也需加倍小心，圣教经此一事，必然对你更加关注。往生纹身店，如今已是风暴中心之一。”
陈默郑重点头：“我明白。守护此地，是晚辈职责所在。”
墨守规看着他年轻却坚毅的面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不易察觉的忧虑：“守夜之路，道阻且长。你既有此心，便好自为之。若有紧急情况，或有所发现，可凭巡夜令再来此处。”
离开观星斋时，已是后半夜。清冷的月光洒在寂静的街道上。陈默握着手中微凉的巡夜令和脑中记下的符阵，心情沉重却更加坚定。墨守规的话证实了他的 worst fears（最坏的担忧），但也指明了方向。
回到往生纹身店，店内灯火依旧。徐晓雯还没睡，一直在等他，见他脸色不好，连忙端上热茶。
“陈默哥，没事吧？”她担忧地问。
陈默摇摇头，没有细说地穴凶险，只道：“有些发现，情况比想的复杂。晓雯，从明天起，我们要更加警惕。”他将墨守规给的“镇脉安灵符”画法教给徐晓雯，让她在店铺周围悄悄布置。
随后，他独自走到后院，看着徐庸沉睡的面容，低声道：“徐伯，风雨欲来。我会守好这里，直到您醒来。”
他抬头望向夜空，乌云渐聚，星光隐匿。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这片璀璨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悄然侵蚀着根基。守夜人的长夜，才刚刚开始。
而陈默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观星斋后不久，静室内的墨守规走到那架浑天仪前，推动了几下仪轨，望着星图上一颗骤然黯淡的辅星，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劫星已现，乱局将起。徐老哥，你选的这位传人，恐怕要直面这场滔天浩劫了……”
------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