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去了京郊行宫“静养”,后宫暂时由贤妃和德妃共同打理。朝堂上,丞相柳植的党羽被陆续清算,换上了一批皇帝提拔的官员。一切似乎都慢慢走上了新的轨道。
这天傍晚,天气不错,不算太热。萧景渊处理完政务,让德安去秋水苑传话,叫沈微婉陪他去御花园走走。
沈微婉接到传召,有些意外,但还是换了身素净的便装去了。
两人在御花园里慢慢走着,德安和宫女太监们远远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一处临水的凉亭,萧景渊停了下来,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
“搬进秋水苑,还习惯吗?”他问,语气很随意。
“回皇上,很好。比汀兰轩宽敞明亮许多,臣妾很知足。”沈微婉回答。
萧景渊转过身,看着她。她穿着浅蓝色的衣裙,站在夕阳里,脸上很平静,没有了之前那种时刻紧绷的警惕,但也没有一般妃嫔见到他时的谄媚和热情。
“你似乎,总是这么宠辱不惊。”萧景渊说道,“晋位也好,被构陷也罢,都没见你大喜大悲。”
沈微婉微微低头:“臣妾只是觉得,无论境遇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慌乱或者狂喜,都于事无补。”
萧景渊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凉亭里很安静,能听到风吹过荷叶的声音。
“沈微婉,”他忽然叫她的名字,语气变得有些不同,“有件事,朕想跟你说清楚。”
沈微婉抬起头,看向他。
“从一开始,在宫道上遇见你,注意到你,后来默许你查案,甚至有意将你推到风口浪尖……”萧景渊的目光很坦诚,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歉意,“朕承认,最初,朕确实觉得你‘可用’。你聪明,冷静,懂得隐忍,又有追查旧案这个绝佳的由头,是牵制甚至扳倒丞相府的一步好棋。”
这些话很直接,甚至有些残酷,像是在剥开一层华丽的伪装,露出底下冰冷的算计。
沈微婉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早就猜到了,但亲耳听他说出来,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萧景渊看着她,继续说道:“朕利用了你,也让你身处险境。那支飞镖,还有后来的构陷,若不是朕暗中布置,你或许真的……”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些:“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看着你一次次化解危机,看着你明明害怕却强作镇定,看着你为了给母亲讨公道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头……朕的心思,就有些变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朕对你,始于利用,这是真话。但后来……渐渐被你吸引,动了真心,这也是真话。”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离她更近了些,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沈微婉,”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你可还怨朕?”
凉亭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微婉垂着眼眸,看着地上两人几乎要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心里不怨吗?不可能的。任谁知道自己被当成棋子,被推到刀尖上,心里都会有疙瘩。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夜,不是一句“动了真心”就能轻易抹去的。
但是……她又能理解。他是皇帝,他有他的江山社稷要顾,有盘根错节的势力要平衡。在当时的情况下,利用她,确实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而且,他最终确实履行了承诺,为她母亲和外祖父洗刷了冤屈,也保护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等待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皇上,若说臣妾心里全无芥蒂,那是假话。”
她看到他的眼神微微黯了一下。
但她接着说道:“但是……臣妾理解。理解皇上的处境,理解皇上的不得已。站在皇上的位置,那么做,或许是必然的选择。”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平静:“况且,皇上最终还是还了臣妾和母亲一个公道。臣妾……心存感激。”
这番话,她说得不卑不亢,既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感受,也没有一味地抱怨或者虚伪地表示完全释怀。
萧景渊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眼底那一丝坦诚的芥蒂,还有那份超越寻常女子的理解和冷静。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暖,带着薄薄的茧子,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沈微婉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两人就这样站在凉亭里,手牵着手,看着亭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水面。
很多话,似乎不必再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