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碾碎碎石的声响裹着日语在地道里撞出回音,白桃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扫过石壁上那团血一样红的金陵秘库标记,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是祖父用半条命换的图,是母亲咽气前手指抠进她手腕时未说完的艮...止...,此刻正被八枚引玉烫着心口。
原路返回水道。她扯了扯陆九衣袖,声音压得比石缝漏下的月光还轻。
陆九的枪在掌心转了个花,枪口却始终对着地道入口方向:水下还有氰化物残留,最多憋半柱香。小梅的手突然攥住她衣角,发顶的木簪磕在她腕骨上:桃姐,井口挂着绳梯——话音未落,上方传来金属刮擦石壁的脆响,有人用日语喊:下面有动静!
白桃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她把小梅往身后一带,另一只手按在陆九后背:三人贴着水道石壁滑进水里,腐臭的水漫到锁骨时,小梅的牙齿在她肩窝轻轻打颤。
白桃屏住呼吸,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撞着引玉,一下,两下,像在敲祖父那口老药柜的铜环。
水面突然晃起细碎的光——是井口垂下的手电筒光束。
陆九的手指在她腰后点了两下,三人同时往更暗的角落缩。
白桃的靴底蹭到块凸起的砖,青苔滑得她差点栽进水里,喉间涌上来的腥甜被她狠狠咽了回去。
直到那光束晃远,直到头顶传来的日语,三人才贴着石壁往排水渠挪。
爬出排水渠时,小梅的裤脚滴着黑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狰狞的影子。
白桃扯下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月光落在帛书上,那个红点突然刺得她睁不开眼——白家祖宅四个小字正爬在红点旁边,墨迹已经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祖宅?她的声音发颤,三年前那场大火......
陆九的指尖抚过她颤抖的手背:你祖父说过宅毁卦存,或许封印在地基里。他抬头望了眼东山方向的岗哨,我先去探路,你们走后山古道接应。
白桃摸出银针袋,抽出枚刻着字的细针塞进他掌心:若遇险,刺破手指滴在坤卦引玉上。她的拇指蹭过他掌纹里的老茧,我祖父......他说过,坤为地,藏生机。
陆九把银针攥进拳心,转身时衣摆扫过小梅的发梢:等我信号。
白桃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想起昨夜他蹲在灶前熬药的模样——火光映着他眉骨,说等打完仗,我想学你扎针。
现在那抹背影被夜色吞了,只剩她和小梅的呼吸撞在青石板上。
桃姐,小梅扯了扯她衣袖,我娘以前常说,祖宅的老槐树下埋着......
枪声突然炸响。
是三八大盖特有的脆响,混着狼狗的狂吠。
白桃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拽着小梅扑进道旁的废弃柴房,霉味裹着草屑灌进鼻腔。
透过柴板缝隙,她看见七个日兵端着枪,中间押着个戴手铐的男人——是陆九!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但喉结处那道月牙疤在月光下泛着白,那是上周他替她挡刀时留下的。
八嘎!领头的军曹用枪托砸陆九后背,说,秘库在哪?
陆九踉跄两步,却笑出了声:大日本帝国的特工,连个秘库都找不到?
白桃的指甲掐进掌心,药囊里的迷香粉被她捏得发烫。
她数着日兵的位置——两个在左,三个在右,军曹和陆九在中间。
只要撒出迷香,等他们咳嗽时冲出去......
那个日本人......小梅的声音突然像被掐断的琴弦,我见过。
白桃的手顿在药囊口。
月光穿过柴板裂缝,正照在军曹脸上——刀疤从左眉斜贯到下颌,右耳缺了半块,像被狼咬掉的。
三年前冬夜,小梅的声音在抖,我娘抱着我躲在衣柜里。
她塞给我块玉,说小梅要活。
然后我看见......她的指甲抠进柴板,那个刀疤,他揪着我娘的头发,说《千金方》残卷在哪。
我娘吐了他一脸血,他就......
白桃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想起三天前在停尸房见到的无名女尸——后颈有梅花状淤青,正是被军刺刀柄砸的。
当时她在验尸报告上写:疑似拷问致死,现在突然明白那行小字为什么让陆九的脸色瞬间煞白。
桃姐,小梅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我娘临终前说,找到白家姑娘,找到秘库......
巷口传来军曹的骂声:带走!陆九被推搡着往前走,帽檐下的目光扫过柴房方向,像道暗火。
白桃摸出银针袋,八枚引玉在怀里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护宝不为利,只为民族魂。现在这八个字正顺着引玉的热度往她血管里钻。
小梅,她把迷香粉塞进小姑娘手里,等我数到三,你撒左边三个。
小梅吸了吸鼻子,手指攥紧纸包:那桃姐?
白桃摸出腰间的柳叶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去右边。
军曹的皮靴声近了。
白桃能听见陆九的呼吸,一下,两下,和她的心跳撞在一起。
她数着一——二——,目光扫过军曹缺了半块的右耳,突然想起停尸房那具女尸的验尸报告最后一行——右手指甲内残留皮屑,血型Ab型。
迷香粉腾起的瞬间,白桃的柳叶刀已经划破军曹的手腕。
血珠溅在她脸上,混着小梅的尖叫,混着陆九撞开日兵的闷哼,混着远处传来的更密集的枪声——是增援?
还是......
她转头看向巷口,月光里,七个黑影正从房顶上跃下,每人腰间都别着军统的鹰徽。
为首的男人扯下伪装,露出张熟悉的脸——是上海站的陈站长,他举着枪对她笑:白法医,总部说你们在找秘库?
白桃的刀掉在地上。
她突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电,结尾那句注意身边人,突然想起韩无忌那把枪上的武运长久布条,突然想起陆九刚才扫过柴房的目光里,除了暗火,还有......
桃姐!小梅的尖叫刺穿耳膜。
白桃转身时,陆九的手铐已经砸在军曹后颈,那个缺耳的日本人正往怀里掏东西——是枚拉了弦的手雷。
趴下!
爆炸的气浪掀翻柴房,白桃被冲击力撞在墙上,眼前一片血雾。
她模模糊糊看见陆九扑向手雷,看见小梅哭着去拉他的腿,看见陈站长的枪指向他们,看见那个缺耳的日本人在火光里露出笑容,嘴型分明是秘库......
剧痛从肋骨处涌上来,白桃摸了摸胸口,八枚引玉还在,只是最上面那枚字玉,裂了道细纹。
她突然想起祖父的卦象图,兑为泽,为毁折——原来不是秘库要毁,是他们这些护宝人,早就活成了道裂痕。
桃姐......小梅的手攥住她,引玉在发热......
白桃低头,八枚玉真的在发烫,像八颗跳动的心脏。
月光透过硝烟照进来,她看见石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八个卦象,乾西北,坤西南,震正东......最后那个兑卦,正对着她怀里的裂玉。
远处传来更清晰的脚步声,这次不是皮靴,是布鞋,是胶鞋,是无数双要踏碎黑暗的脚。
白桃笑了,她把引玉塞进小梅手里:记住,护宝......
不为利,只为民族魂。小梅替她说完,眼泪滴在玉上,晕开片淡粉的光。
陆九的血溅在卦象上,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白桃听见自己说:去祖宅,找石门......然后眼前一黑,坠进片温暖的暗里,那里有祖父熬药的雾气,有母亲唱的童谣,有陆九说等打完仗的声音。
而在更远的地方,白家祖宅的废墟下,那道刻着八卦的石门,正在月光里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