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三号巷的空气里浮动着铜锈的腥气，林殊举着探照灯往前走，光束切开浓稠的黑暗，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铜绿色的矿脉像条巨大的蛇，沿着洞壁蜿蜒向上，表面结着层湿漉漉的结晶，指尖碰上去能感受到细微的刺痛——那是铜离子氧化后形成的腐蚀性薄膜。
“这里的岩壁比别处软。”沈如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地质锤，敲在铜脉边缘的岩石上，碎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断层，“林雾说过，这种矿层最适合做标记，指甲就能刻出痕迹。”
林殊的目光扫过铜壁，忽然在一处凹陷的岩缝里停住。探照灯的光反射出几道不规则的刻痕，深浅不一，像是用指甲反复划出来的，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碎屑——那是指甲缝里的血，混着铜锈凝固成的痕迹。
“找到了。”他蹲下身，指尖避开锋利的结晶，沿着刻痕轻轻摩挲。那些痕迹呈点状和短线排列，正是摩斯密码的典型特征，只是比标准符号更潦草，有些短线几乎要和点混淆，显然刻的时候很仓促，甚至带着颤抖。
沈如晦凑过来，矿灯的光打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能看到他下颌线的弧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他的手法，”他的指尖点在一道歪斜的长线上，“急起来就会把长音刻得歪歪扭扭，当年在通讯部学密码，总被教官骂‘像蚯蚓爬’。”
林殊从背包里翻出摩斯密码对照表，借着探照灯的光逐字破译。刻痕不算完整，只有四组符号，但足够辨认——
“·— ——— ···· —·—·”
“是‘教’‘授’‘在’‘钟’。”林殊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指尖在对照表上划出最后一个符号，“连起来是‘教授在钟楼’。”
“教授”两个字像块冰投入沸水中，在矿洞的寂静里炸开无声的涟漪。沈如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直起身，矿灯的光束在铜壁上扫过，像是在寻找更多的痕迹：“他怎么会知道教授？这个名字，只有无面组织的核心成员才知道。”
林殊没说话，只是用地质锤轻轻敲下岩缝旁的一小块铜矿石。在刻痕的末端，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勾，和林雾在压缩饼干包装纸上画的三叶草右叶角度完全一致——那是他独有的确认标记，用来区分有效信息和干扰项。
“是真的。”林殊将矿石放进证物袋，透明的塑料膜上立刻蒙上一层淡绿色的雾霭，“这勾是他的签名，不会错。”
沈如晦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他想起三年前在边境医院，那个总穿着白大褂的老卫生班长，总爱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沈啊，外科医生的手，既要稳也要狠”。后来那人退役，说是回了老家开诊所，可沈如晦托人打听，却查不到任何踪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教授是我的老班长。”他的声音低沉得像矿洞深处的暗流，“当年在高原，是他教我怎么用圆珠笔做气管切开，怎么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缝合伤口……”
林殊忽然想起林雾日记里的一段话：“沈木头总提他的老班长，说那人的手比手术刀还准，能在黑暗里摸出弹片的位置。可我上次在档案室查，根本没有这位班长的退役记录。”
原来所谓的“人间蒸发”，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藏进了更隐秘的阴影里。
“他在钟楼做什么？”林殊的指尖再次抚过刻痕，那些颤抖的线条仿佛能传递出林雾当时的恐惧，“老马的尸体、录音笔里的爆炸声、还有现在的‘教授在钟楼’……他肯定是发现了教授的阴谋，才被盯上的。”
沈如晦从背包里翻出矿洞地图，在三号巷的位置画了个圈，又在旁边标注出钟楼的方位：“两地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中间隔着片废弃的工业区，以前是军工厂，有地下通道连接。”
“所以他是从地下通道去的钟楼？”林殊看着地图上的虚线，忽然注意到通道入口的标记——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和老马护林房里那张纸条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老马胃里的饼干，包装纸上的三叶草右叶指向的，就是这个方向。”
矿洞深处传来滴水的声音，嗒、嗒、嗒，像是在倒计时。沈如晦将地图折好塞进怀里，指尖触到胸口的录音笔，里面还存着林雾那句没说完的“等你”。“必须去钟楼。”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教授在那里，林雾很可能也在。”
林殊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铜壁的刻痕上。探照灯的光让那些指甲刻出的痕迹泛着冷光，像一封用血肉写成的信，穿越矿洞的黑暗和铜锈的腐蚀，固执地等待着被读懂的时刻。
他忽然想起林雾小时候总爱用指甲在墙上画画，被母亲骂了无数次，却还是改不了。有次沈如晦问他为什么非要用指甲，他举着被磨秃的指尖笑：“因为这样能留下温度啊，铅笔写的字没有温度。”
现在想来，那些刻在铜壁上的痕迹，确实带着温度。是恐惧的温度，是急切的温度，是明知危险却非要留下线索的、滚烫的温度。
“走吧。”林殊将对照表收好，抓起背包时，矿灯的光扫过沈如晦的手腕——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教授教他缝合时，被缝合针不小心戳到留下的。原来有些羁绊，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像这矿洞的铜脉，看似深埋地下，实则早已在黑暗里蔓延成网。
两人往外走时，林殊最后回头看了眼铜壁上的刻痕。探照灯的光逐渐远去，那些痕迹在黑暗里变得模糊，却像颗钉子，牢牢钉在他的记忆里——“教授在钟楼”，五个字，是林雾用指甲和血刻下的路标，也是指向真相的第一道光。
矿洞入口的风带着地面的潮气涌进来，吹得人眼睛发酸。沈如晦的脚步很快，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追赶什么。林殊跟着他的步伐，手里的证物袋被风灌得鼓起，铜矿石的腥气混着风里的尘土，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像真相破土而出时，带着的那股又腥又涩的气息。
他知道，钟楼里一定有更危险的等待。但只要想到铜壁上那些颤抖的刻痕，想到林雾留下的那句“教授在钟楼”，就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烫得人无法停下脚步。
毕竟，那是用指甲刻进铜壁里的牵挂，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的、带着血和温度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