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捏着那枚刻“雾”字的弹壳，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凉意。黄铜表面被反复摩挲得发亮，“雾”字最后一捺的刻痕里嵌着点暗红——是她刚才攥得太用力，掌心的茧子蹭上去的。通风管道的格栅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沈如晦已经率先钻了进去，迷彩服的衣角扫过格栅边缘，留下道转瞬即逝的影子，利落得像只掠过夜空的隼。
按照约定，她要去档案室调取沈如晦的部队档案。走廊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白大褂的下摆扫过积灰的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埃。档案室的铁门虚掩着，锁孔有被撬动过的痕迹，显然沈如晦提前做了手脚。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变与纸张老化的气息扑面而来。靠墙的档案柜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骨头。林殊走到电脑前，开机时屏幕闪过几道乱码，显然被人动过手脚。她插入特制U盘，破解程序在屏幕上跳出绿色的数据流，像群游动的萤火虫。
输入沈如晦的部队编号“wJ-0713”时，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这个编号她记得清楚，三年前在边境医院的病历单上见过，当时沈如晦右臂缠着绷带，她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他的士兵证就压在托盘边缘，编号末尾的“13”被血渍晕染，像朵开败的花。
屏幕上跳出的档案让她瞳孔骤缩。
档案照片里的沈如晦比现在年轻五岁，穿着丛林迷彩服，肩上的列兵军衔还泛着新亮的铜色，可眉眼间的锐利和现在一模一样——尤其是眼尾那道极淡的疤痕，是被弹片划伤的，三年前她给他缝合时，针脚还歪歪扭扭。
真正让她呼吸一滞的是“任务记录”那一栏。
【2020年11月，迷雾行动。列兵沈如晦为掩护战友林雾撤离，伪造“叛徒”身份潜入敌方阵营。具体手法：故意泄露标注错误坐标的布防图，文件右下角盖有个人私章；在通讯频道发送加密暗语，内容与预设指令完全相悖，诱导敌人误判主力行动路线。】
“伪造身份……”林殊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屏幕上的“陷害手法”描述，指腹的温度几乎要烫穿液晶面板。故意留下带有个人标记的错误文件，让敌人误以为抓住了破绽——这和这次无面组织散布的“叛逃”证据简直如出一辙！上周在码头截获的密信，右下角那个模仿沈如晦的签名，连笔锋转折处的颤抖都分毫不差。
她滑动鼠标滚轮，页面跳转至附页，一张泛黄的手写说明嵌在扫描件里，墨迹已经洇开，却能看清是当年指挥官的笔迹：
【沈如晦此举风险极高，等同于将自己置于枪靶中心。所幸林雾配合默契，以“雾”字为号传递真假信息——凡通讯末尾带“雾”字标记，均为反向指令。最终成功捣毁敌方弹药库，歼敌十七人，我方零伤亡。】
“雾字为号……”林殊猛地低头，掌心的弹壳硌得皮肉发疼。沈如晦刚才钻通风管前，塞给她这枚弹壳时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看到这个记号，就知道哪些是陷阱。”原来不是随口说说，三年前他们就用“雾”字做暗号，这次沈如晦故意留下破绽让无面组织以为他叛逃，恐怕从一开始就在复刻当年的战术。
档案最后一页的“战友评价”栏，一行娟秀却有力的字迹撞进眼里，是林雾的笔迹：
【沈如晦总爱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自己。上次巡逻遇袭，他把防弹衣脱给新兵，说“我皮糙肉厚，比你扛揍”。这次伪装叛逃，我跟他吵了三天，他只说“你得活着出去报信”。但他不知道，每次他伪造身份时，我都在备用弹壳上刻“雾”字，藏在他的战术靴里——就是想告诉他，我在等他回来，别玩脱了。】
林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意顺着血管漫到眼眶。原来“雾”字不只是冰冷的代号，是林雾藏在弹壳、在文件、在每一次争吵里的牵挂。她想起林雾失踪前那晚，塞给她的那包压缩饼干，夹层里藏着半张地图，当时只当是随手塞的，现在才发现，地图边缘有个极小的“雾”字，被巧克力酱盖住了。
她迅速将档案加密备份，U盘弹出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刚关掉页面，走廊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军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咚咚”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对讲机的电流音：“c区档案室巡查，发现异常立刻汇报。”
是无面组织的巡逻队。
林殊立刻矮身躲进档案柜的夹缝里，铁皮柜的锈迹蹭在白大褂上，留下道深色的印子。她屏住呼吸，透过档案柜的缝隙往外看——三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靴底沾着的泥土里，混着点熟悉的亮蓝色颜料。
那是通风管内壁的防锈漆。沈如晦刚才钻进去时，肩膀蹭掉了一块漆皮，他果然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巡逻队刚从配型室方向过来，暂时不会折返。
林殊握紧弹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的思路更清晰。沈如晦留下的“破绽”不止一处：弹壳上的刻痕、巡逻队靴底的漆、档案里的旧案记录……他在用三年前的方式，一步一步引导她拼凑真相，就像当年他故意把错误的布防图留在敌方营地，实则在图背面用隐形墨水标注了真正的伏击点。
通风管里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三长两短——是沈如晦的信号，代表“安全，可以行动”。
林殊深吸一口气，推开档案柜。铁皮摩擦的刺耳声响被巡逻队渐远的脚步声掩盖，她抓起U盘塞进白大褂内侧的口袋，那里紧贴着心口，能感受到塑料外壳随着心跳微微震动。
朝着通风管的方向跑去时，走廊的应急灯恰好闪烁了一下，照亮墙壁上模糊的标语：“真相藏在细节里”。林殊的影子在地面上起伏，像在追逐一个遥远的光点。档案里的旧痕与眼前的线索正在渐渐重合：三年前的“雾”字暗号，现在的弹壳标记；当年的伪造身份，如今的“叛逃”戏码……像一幅被重新拼接的地图，每一道裂痕都指向那个藏在迷雾后的答案。
通风管的格栅已经被撬开，露出里面幽深的黑暗。林殊攀住边缘向上爬时，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金属——是沈如晦留在那里的手电筒，开关上贴着块小小的胶布，胶布上用马克笔写着个“雾”字，墨迹还带着新鲜的湿润感。
她咬开手电筒开关，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前方沈如晦留下的脚印。那些沾着蓝色漆皮的鞋印在管道底部蜿蜒，像一串无声的指引，带着她朝着真相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