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雾气刚散,朱雀社区门口的公告栏前就围了人。
孟雁子站在台阶上,看着穿碎花裙的阿婆踮脚扯报名表,戴鸭舌帽的小伙子举着手机拍招募启事,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兜里的铜钥匙——那是老地从废弃电台拆下来的零件,能触发护盾机的备用程序。
小孟啊,这被遗忘的瞬间咋记?卖甑糕的王婶捏着报名表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我家老头子总说忘了和我结婚那天,可我记得他西装袖口磨破了边儿,他非说我记错了。
雁子弯腰帮她理平褶皱的纸页,指尖扫过王秀兰 1987.05.12 大差市粮站的字迹——这串数字会和隔壁桌大学生填的陈阳 2004.03.15 西槐巷3号组成经纬度,指向遗忘协会在纺织城的旧仓库。您就记他说时,眼睛时不时往左边瞟。她笑着,余光瞥见小禾抱着笔记本电脑从活动室出来,马尾辫上的蓝发带晃了晃,那是数据同步完成的暗号。
老酒馆的门帘被风掀起时,李咖啡正往最后一杯昨日之我里加薄荷叶。
玻璃罐里的共振成分在酒液中沉浮,像落在琥珀里的星子。
他记得雁子昨晚在电话里说:要让他们尝到痛,但痛得明白。于是特意把西凤的烈度调低两度,混了点桂花蜜——苦得温柔些,人才愿意咽下去。
老板,来杯不醉的。小愿的声音从吧台传来。
她是西槐巷火灾幸存者,总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沾着幼儿园小朋友的蜡笔印。
李咖啡手顿了顿,把刚调好的那杯推过去:新特调,叫昨日之我
小愿抿第一口时,睫毛颤得像被雨打湿的蝶。
第二口下肚,她突然按住太阳穴,杯壁浮起淡金色的影——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冒黑烟的楼道里喊,而她自己的背影正往楼下跑,手里攥着半本烧了边的日记。
这...这是假的。她嘴唇发白,酒杯当啷砸在吧台上。
李咖啡没说话,低头擦着杯壁的水痕。
他知道,等深夜的梦漫上来时,那些被删除的记忆会像涨潮的河,漫过她所有的防御。
深夜十一点,社区数据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
周知远戴着橡胶手套,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他本以为那些志愿者登记表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可当0415-0723-1953的文件名跳出来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1953是纺织城仓库建成年份,0415是当年爆破计划日期,0723...他猛地扯出抽屉里的硬盘,格式化键的红光刺得眼睛发疼。
周会长,需要帮忙吗?小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抱着一摞文件,发带在空调风里晃成一片蓝。
周知远手一抖,清除器砸在桌上,屏幕裂出蛛网纹。
他看见小禾蹲下身捡文件时,耳后闪过一点银光——是微型摄像头的反光。
执行净化,孟雁子优先。他对着耳麦低吼,转身时撞翻了椅子。
金属倒地的声响里,小禾指尖在手机备忘录快速按了三个点——那是发给雁子的鱼上钩了。
遗忘协会的地下聚会厅里,老秦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
他举着那张边缘焦黑的照片,照片里年轻女人抱着婴儿,身后是回民街的灯笼:我女儿问我爸爸,妈妈的笑是什么样,可我...我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他突然把照片拍在桌上,玻璃转盘震得红酒杯叮当响,你们说遗忘是慈悲,可我现在连爱都忘了怎么给!
周知远的银质袖扣在灯光下泛冷光。
他端起红酒抿了一口,像在品尝什么腐烂的东西:痛苦会腐蚀灵魂。话音未落,木门一声被推开。
雁子站在门口,怀里抱着深褐色的硬壳本。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遗忘协会成员口述实录》。她翻开扉页,纸页摩擦声像极了老城墙砖缝里的风,王伯说他忘了儿子婚礼,可他总在雨天去长乐公园;刘姨说她忘了老伴,可她每天给空碗盛饭...你们删的,我都替你们记着。
防空洞的投影仪亮起时,周知远的瞳孔缩成针尖。
墙上晃动着各种片段:老秦妻子逗婴儿的笑,小愿女儿在火场伸着的手,王婶丈夫磨破边的西装袖口...雁子站在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像要抱住所有被遗忘的人。
我不逼你们记住。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震得洞壁落灰,但你们得知道——有人正替你们活着,替你们哭,替你们恨。
周知远举起清除器的手在抖。
他看见李咖啡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无色的酒。这杯,给你那些不敢记的夜。调酒师的声音很低,酒液在杯里晃出碎光,喝了它,要么记住,要么...彻底解脱。
风穿洞而过,带着老酒馆的酒香,混着城墙根野菊的甜,漫进每一道记忆的裂缝里。
雁子摸着怀里的硬壳本,指尖触到夹层里凸起的纸角——那是副本的边缘。
她望着洞外渐亮的天色,把本子往怀里又拢了拢。
社区服务台的红木柜台下,有块松动的木板。
等天亮了,她会把它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