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在终南山,她也是这样看着他卷起袖子处理她的擦伤,当时他说:“我奶奶教的,酒精棉要从伤口中心往外擦。”现在那些话突然闯进她的脑海,就像被按下播放键的老磁带。
“开始吧。”李咖啡的声音如同放凉的美式咖啡,清苦中带着一丝钝感。
他在模拟人旁边蹲下,手腕自然地搭在膝盖上,那道疤痕正好对着她。
测脉搏的步骤排在心肺复苏之前。
孟雁子的指尖在他的腕间悬停了两秒,最终落了下去。
皮肤相触的刹那,电流顺着神经窜到后颈——不是温度,而是记忆。
每分钟68次、72次、70次、69次。
四次搏动的间歇精确得可怕,就像用秒表卡着一样。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串数字,和2021年12月23日冬夜那杯热摩卡的放置时长完全吻合。
那天她上大夜班,凌晨三点推开社区门,台阶上的保温箱还冒着热气,便利贴上写着“防低血糖,温15分钟刚好”。
她当时以为是热心居民,现在才惊觉,15分钟,正是从回民街老酒馆走到朱雀社区的时间。
“雁子姐?”小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脉搏正常吗?”
孟雁子猛地收回手,指甲在李咖啡的腕上压出一个白印。
他垂眸整理袖口,遮住那道疤痕,声音依旧平淡:“我手腕怕冷,平时都戴护腕。”
她没有接话,低头在记录本上疯狂书写。
时间、温度、心跳波形,数字在纸上爬成了密电码。
她听见自己的笔尖刮过纸面的沙沙声,就像在凿开一块封了三年的冰。
当晚十点,社区档案室的荧光灯嗡嗡作响。
孟雁子翻出压在抽屉最底层的旧手机,屏保还是三年前驴友群爬山时拍的——李咖啡站在山巅,风掀起他的外套,露出里面印着“老酒馆”的黑色t恤。
她划开相册,里面存着27段音频:爬山时他的喘息声(海拔1500米时每分钟89次)、争吵时他的急促呼吸(“你总把什么都记成对错”时每分钟112次)、安静走城墙时的平缓节律(“今晚的月亮像半块桂花糕”时每分钟65次)。
老式音频分析软件的绿色波形在屏幕上跳动。
她盯着“我没事”那三段录音,发现每次尾音落下时,心跳曲线都会出现0.3秒的延迟——就像一台卡带的留声机,要缓一缓才能接上。
她翻出笔记本,钢笔尖戳破纸页:“说谎 = 吞咽频率↑ + 右掌出汗 + 心跳延迟0.3秒”。
第七根曲线画完时,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她这才发现后颈全是冷汗。
“雁子?”档案室管理员王姨抱着钥匙串探进头来,“该锁门了,你这是在研究啥宝贝?”
她手忙脚乱地合上笔记本,封皮上“情绪 - 生理反应模型”的字迹被压出折痕。
“社区心理调研。”她挤出一个笑容,把旧手机塞进帆布包,金属边角硌得大腿生疼。
回民街的夜市在周六晚上最为热闹。
阿哲的《心跳暴政》艺术展就设在老酒馆门口,红色展棚被霓虹灯照得发亮,十台小音箱循环播放着心跳声,就像一群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蝴蝶。
“这段标注‘压抑的承诺’,”阿哲举着麦克风,喉结在射灯下滚动,“听,心跳从每分钟70次飙升到95次,可说话声还稳得像机器人——多完美的情感伪装。”
孟雁子挤在人群最后一排,耳朵发烫。
她认出那是去年暴雨夜,李咖啡在她楼下说“我就是路过”时的心跳。
更远处的音箱突然换了一段节奏,沉稳得像古城墙下的钟摆。
“最虚伪的等待。”阿哲的声音陡然提高,“他在雨里站了七小时,看她办公室的灯亮了又灭——这不是深情,是控制欲的脉搏。”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
那段心跳声她再熟悉不过:每分钟68 - 72 - 70 - 69次,和培训课上摸到的分毫不差。
雨里七小时——那是2021年12月23日,她值夜班的那天。
保温箱里的热摩卡,台阶上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原来都不是野猫。
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
孟雁子摸出手机,悄悄扫了展板上的二维码。
录音结束的“滴”声被掌声盖住,她转身往巷口走去,石板路被夜露打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林医生的心理门诊在社区三楼,百叶窗永远拉着,空气中飘着苦橙的香气。
“你这不是研究人,是解剖关系。”林医生推了推眼镜,面前摊着孟雁子的“生理情绪图谱”,“过目不忘是天赋,但现在它在吞噬你的情绪空间。”
“如果我能记住他每一次心跳的变化,”孟雁子攥着帆布包带,指节发白,“就能知道他哪句‘我很好’是真的。”
“可爱情不是急诊室的心电监护仪。”林医生的声音柔和下来,“它允许波动,也允许沉默。”她翻开病例本,钢笔尖悬在半空,“你记得太清,是因为你太怕忘了。”
离开时,孟雁子在楼梯间站了十分钟。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她的睫毛发颤。
她摸出手机,相册里躺着阿哲艺术展的录音文件,心跳声在耳机里轻轻响起,就像谁在敲她的肋骨。
消防演练记录整理到第七本时,大刘端着搪瓷缸凑过来:“雁子,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灌了口茶,喉结滚动,“我背醉酒少年去医院,回来发现门口有杯热咖啡,杯子都快化了。”
孟雁子的手指在文件夹上停住。
2021年12月23日,暴雨,醉酒少年——她调出社区监控备份,画面模糊得像一团毛玻璃,只能看见一个穿黑外套的身影在台阶下站了又走,走了又站。
再翻李咖啡的老酒馆排班表,那天他的班次栏写着“调休”。
她翻出自己的值班日志,泛黄的纸页上,凌晨两点那行字刺得眼睛生疼:“窗外似有动静,疑为野猫。”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孟雁子突然想起培训课上,李咖啡整理袖口时,那道烫伤疤痕下的皮肤温度——比她的指尖凉半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