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青州大学，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最后的溽热，却被梧桐树下斑驳的凉意和新生们喧腾的朝气冲淡了不少。历史系报到点设在文华楼前的小广场上，几张长桌拼凑起来，铺上红布，便成了迎接新生的门户。
林守墨坐在桌子后面，穿一件最常见的浅蓝色棉衬衫，领口洗得有些发白，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内侧一道浅淡的疤痕 —— 那是早年练习画符时，被朱砂混着符纸边缘划伤的。他约莫二十六七岁，身高 178cm 左右，身形偏瘦却挺拔，走路时步幅均匀的沉稳劲儿，在嘈杂的报到点里像一汪定水。眉眼是温和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下垂，笑时会露出两颗不太明显的虎牙，只是那双眼睛格外 “定”，哪怕被十几个学生围着问话，目光也不会飘，总能精准落在说话人的脸上。作为今年刚留校的辅导员，他正低头核对新生信息，左手无名指根部那圈极淡的戒痕隐在阴影里 —— 那曾是师门传承的天枢戒，师父去世后他便取下来，锁进了家里书案的抽屉。
他身上飘着股淡得几乎闻不见的气息 —— 是平价柠檬洗衣皂混着宁神草药的味道，让人莫名安心。指尖捏着钢笔，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那是常年握毛笔、翻线装书磨出来的，指缝里还沾着丝青绿色的草药渣，洗不彻底，倒成了他独有的标记。
“老师，我的宿舍钥匙好像给错了，我应该是 3 号楼，不是 5 号楼……”
“林老师，校园卡在哪里充值啊？食堂能用支付宝吗？”
“辅导员，我爸妈先回去了，这堆行李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
声音此起彼伏，像一锅煮沸的水。林守墨却不慌不忙，应对自如。他语速平缓，条理清晰，从不说 “别慌”，只会先递过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等学生喘过气，再轻声说 “我当年报到时，把录取通知书折在口袋里，差点弄丢，比你还慌”—— 用自己的小糗事拉近距离，再三言两语化解焦虑。偶尔有学生因为手续不全急躁，他递水时的手指会轻轻顿一下，像在传递什么看不见的暖意，那笑容便有了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摊开的花名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花名册边角用极淡的朱砂画着缠绕藤蔓般的符号，符尾还沾着点草药渣，寻常人只当是涂鸦，只有行家才认得是道精妙的安神符。
“下一位，苏小婉。” 林守墨抬起头，目光落在桌前。
女生怯生生地应了一声，慢慢走上前来。她约莫 160cm 高，身形单薄得像片一碰就飘的叶子，走路时肩膀微微内扣，尽量把自己 “缩” 成小影子。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棉布连衣裙，领口那圈妈妈织的蕾丝花边已经起球，白色帆布鞋鞋头沾了点旅途的泥，背着个旧帆布包，带子调得很短，紧紧贴在胸前，像护着什么宝贝。头发用黑皮筋束成马尾，发尾有点毛躁，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雾似的阴影。
她递录取通知书时，双手轻轻捧着，指尖捏着纸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红，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老、老师好。” 林守墨接过通知书，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 不是惊艳，是察觉到她那过于 “通透” 的气场，像层薄纱，眉宇间缠绕的阴翳，比寻常人重了数倍。
“苏小婉同学，欢迎来到历史系。” 林守墨的声音放得更轻，一边翻找材料，一边看似随意地问，“刚来学校还习惯吗？晚上睡得怎么样？”
“还…… 还好。” 女生飞快抬眼，杏眼里满是受惊的怯意，又立刻低头，“就是…… 昨晚好像没太睡实。”
“换了新环境，正常的。” 林守墨点点头，把办好的材料递过去时，特意将一张校园指南卡片压在最下面 —— 卡片背面用淡朱砂画着守心纹，他把有符的一面朝下，怕她看到奇怪的图案害怕。“这是校园地图和注意事项，晚上要是觉得心神不宁，就看看，熟悉下环境。”
苏小婉接过卡片，指尖碰到背面那点温温的触感，愣了愣，赶紧塞进帆布包内袋，小声道了谢，脚步轻轻的，像怕打扰谁似的，慢慢融进人群。
林守墨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 —— 刚才接过通知书时，他触到了她指尖的凉意，那是灵媒体质特有的畏寒。这种体质万中无一，是修习灵媒术法的好材料，可在阴气潮汐将至的时节，却像黑夜中的萤火虫，极易引来邪祟。他想起师父年轻时也是灵媒，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要受些苦了。
报到高峰暂告一段落，林守墨终于能喘息片刻。他拿起桌下的保温杯，里面泡着几味自配的宁神草药，拧开盖子时，清冽的药香散开来。刚喝了一口，就听见旁边一阵喧哗。
一个高大的男生正涨红着脸，跟负责发军训服的勤工助学学生争执，地上散落着几件迷彩服。男生约莫 188cm 高，穿一件印着 “青州大学” 和数字 “13” 的红色篮球服，膝盖贴着块创可贴，脖子上挂着个银色篮球模型吊坠 —— 那是爸爸送的成年礼。他手掌粗糙，指节粗大，攥着衣服时手背青筋都凸起来，嗓门洪亮得让周围人都下意识后退：“我说了我要 xL 码！你这 L 的怎么穿？”
“同学，xL 码暂时发完了，你先拿 L 的凑合一下，明天补到了再给你换不行吗？” 负责的学生也无奈，声音都带了点急。
“明天？明天军训就开始了！我穿这个勒得慌怎么训练？” 男生把衣服往地上一摔，胸口起伏得厉害，周身像蒸腾着股灼人的热气，连空气都变燥了。
林守墨放下保温杯走过去，他认得这男生 —— 陈昊，体育特招生，新生群里早因 “阳刚气过盛” 出了名。“陈昊，怎么了？” 他站到两人中间，声音不高，却像股凉水，瞬间让沸腾的场面冷了点。
陈昊看到辅导员，腰下意识挺直了点，却还是梗着脖子：“林老师，他给我发错衣服了！”
林守墨没急着评判，弯腰捡起地上的 L 码衣服，在陈昊身上比划了一下，笑道：“肩宽倒合适，就是袖子短点，腰身紧点。这样吧，” 他转向负责的学生，“先登记一下，明天 xL 码到了优先给陈昊换。至于今天……”
他拿起那件 L 码上衣，双手沿着缝合线捋过，指腹的薄茧蹭过布料，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 —— 那是注入柔气时的细微发力，专门疏通布料的物性气机。“你试试，我帮你‘处理’了下，应该不勒了。军训讲究精气神，衣服合身重要，心气顺畅更重要，为这点事上火，不值当。”
陈昊将信将疑地接过衣服，套上胳膊时愣了愣 —— 刚才那种紧绷感真的轻了不少，肩膀和腋下也松快了。他挠挠头，脸有点红，不好意思地对负责的学生说：“那个…… 对不起啊，我刚才太急了。就按林老师说的办。”
周围的学生看向林守墨的目光多了几分信服，只有他自己知道，这 “揉筋手” 的效果最多撑半天，刚好能撑到明天换衣服。陈昊抱着衣服离开时，龙行虎步的背影带着股冲劲，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阳气，像个小太阳。林守墨望着他的方向，心里暗忖：纯阳之体，百邪难近，是块好材料，就是心性太急 —— 这股阳气在潮汐里，是护人的盾，还是引邪的饵，还说不定呢。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夕阳给校园披上暖金色的外衣，林守墨没有回学校的单身公寓，而是推着辆半旧的自行车出了校门。车后座绑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刚买的艾草和菖蒲 —— 阳台的阵法该补些新叶了。
他拐进几条窄巷，停在一栋僻静的老式居民楼前。三楼的家面积不大，陈设简单却透着不同寻常：客厅没有电视，只有一张宽大的旧书案，左上角摆着帧黑白色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穿着同款麻衣，是他过世的师父；抽屉里锁着枚铜质天枢戒，戒面磨得发亮，是师门最后一件信物。书案上整齐摆着文房四宝和黄纸，靠墙的书架塞满线装古籍，《云笈七签》《抱朴子》的封皮都泛了黄，空气里混着檀香和草药的气息。
阳台更特别，没有晾晒的衣物，几十盆草药错落摆着，艾草、朱砂根、夜交藤长势喜人，枝叶间隐约有微光流转 —— 那是聚灵气的小阵。这里才是他真正的道场，他的真实身份，是正统道门 “天枢府” 的最后传人。师门到他这代早已凋零，师父临终前把龟甲和符箓集交给她，只说 “别让这脉断了，也别让邪祟扰了普通人的日子 —— 大隐隐于市，哪里有生气，就去哪里待着”。他选青州大学，既是遵师命，也因为这里曾是古地，师父年轻时来处理过邪祟，生气足，适合 “藏”。
林守墨换上宽松的深色麻衣，点燃一炷线香，在书案前静坐了十分钟。香雾袅袅中，他拿起油光润泽的龟甲和几枚古朴的铜钱，指尖轻轻擦过龟甲纹路 —— 这是师父传下来的法器，陪了天枢府三代人。
焚香净手，心念专注。铜钱在龟甲中摇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后 “嗒” 地落在案上。林守墨凝神看去，卦象显现 —— 坎上兑下，水泽节卦，第六爻动，变为巽卦。
“水泽节……” 他轻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龟甲，这是师父教他的定心神动作，“主约束、节制，可上六爻动：‘苦节，贞凶，悔亡’。过度节制生凶，虽有悔意，灾祸已生？” 他皱起眉，目光落在变卦上，“巽为风，风入水下，是暗流涌动之兆。”
表面看是危机化解，实则藏着凶险。他走到窗边，望向青州大学的方向。夜幕初降，华灯初上的校园看着宁静美好，可在他的观气术里，几缕极淡的灰色阴翳正从旧图书馆、废弃实验楼的方向弥散出来，像蛛丝般缠绕，与天地间悄然变化的气机呼应。
“阴气潮汐…… 果然要来了。” 林守墨的眉头拧得更紧。百年一遇的气机流转，阴气大涨，最易滋养潜伏的邪祟，而老校址多建在古地，往往首当其冲。他想起苏小婉那通透的气场，想起陈昊那旺盛的阳气 —— 这两个极端体质的新生同时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引导？他摸了摸书案上的符箓，心里沉了沉：不管是哪种，这校园里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夜深人静，林守墨提着个旧手电筒，在校园里慢慢走着。这是他作为辅导员的职责，更是作为守墨人的习惯 —— 夜色是邪祟最易活动的时辰，他得盯着点。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小路上，只有夏虫的鸣叫点缀夜空，他的脚步轻而稳，暗合着道门的步罡节奏，目光扫过路灯照不到的阴影，掠过那些沉默的老建筑。
走到靠近旧图书馆的水杉林时，他脚步突然顿住。林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夜跑者的轻快，而是拖沓、飘忽，像提线木偶在走路。
林守墨悄无声息地靠近，借着月光看清了人影 —— 是苏小婉！
女生穿着件洗得发软的旧睡衣，单薄的肩膀在月光下泛着苍白，双眼紧闭，脸色比白天更差，像片没了生气的纸。她直勾勾地朝着废弃实验楼走，周身缠绕的阴气比白天浓了数倍，像无数条冰冷的丝线，紧紧拽着她的胳膊。眉心那点幽暗的光若隐若现，是灵媒体质被阴灵激发的征兆。
不是梦游，是被引诱了。
林守墨眼神一凝，没有立刻惊醒她 —— 梦游者骤醒易损神魂。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缕至阳罡气，虚空画符，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一道无形的净天地神咒瞬间成型，无声无息地打向苏小婉身后的阴气。
“敕！”
阴气像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一声常人听不见的嘶鸣，瞬间消散。牵引苏小婉的力量没了，她身体一软，向前倒去。林守墨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扶住她，从口袋里摸出张折成三角的安魂符 —— 符纸浸过草药汁，散着淡淡清香，他轻轻塞进她睡衣口袋，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腕，心里微沉。
符箓入袋，苏小婉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呼吸也平稳下来，陷入了正常的沉睡。林守墨把她安顿在路边长椅上，刚直起身，目光猛地投向废弃实验楼的楼顶。
在观气术的视野里，楼顶的阴影中，一双布满怨毒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还有他怀里的苏小婉。那气息阴冷刺骨，绝非寻常阴灵，更像积年的怨魂，还带着点尸气 —— 是实验楼里藏的东西。
林守墨周身的气场瞬间变了。白天那股温和的暖意收得干净，眼神锐如刀，站姿沉稳得像山岳，右手悄悄按在腰间 —— 那里藏着张早已画好的镇邪符。他盯着楼顶的阴影，无声地传递着警告：别碰我的学生。
夜色更深了，风掠过水杉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低语。林守墨知道，这场守护，从今晚起，就正式开始了。而那栋废弃实验楼里的东西，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