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风吹过断壁残垣的呜咽,每一次脚下踢到碎石的轻响,每一次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让我头皮发麻,草木皆兵。
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被困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重复的昼夜交替,都像是无形的绞索在收紧。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连同锅巴,都将被这永恒的循环彻底吞噬同化,成为这废墟怨念的一部分。
转机……
我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数日未进食,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饥饿和虚弱。
这本身就不合理。
这恰恰证明,我现在所处的空间或状态绝非真实的物质世界。
更像是一个由强烈执念和怨气构成的……精神牢笼?
或者某种地脉紊乱形成的特殊领域?
真实的肉体很可能处于另一种状态,灵魂或意识被拉入了这里。
只要打破这个循环的核心……
就在这时,那熟悉又凄婉绝望的哭泣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呜……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你要丢下我……为什么……”
声音的来源,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堆坍塌的土墙后面。
我握紧火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火光摇曳着,照亮了土墙后的景象——一个女人。
是那个孕妇……
不,已经不是了。
她穿着破烂沾满泥污的衣裙,腹部……那里不再是高高隆起的孕育之所,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野兽硬生生撕开。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浸透了破碎的布料。
那股血腥和腐烂内脏的恶臭,此刻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源头正是那里。
我能闻到这股气味,可行秋他们却闻不到。难道是因为,他们还在之前那个领域,而我已经来到这里了。
她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令人心碎的悲鸣。
我呼吸一窒。
“你……”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哭泣声戛然而止,僵硬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双目赤红,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她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刀片刮在耳膜上。
她沾满污血的手向我伸来,带着冰冷刺骨的气息和那股致命的恶臭。
她开始向我靠近。
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跑?有用吗?
回答看见了?会被她当场撕碎吧?
回答没看见?会激怒她吗?
无论怎么回答,看起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她眼中的痛苦和怨恨,不是用语言可以瓦解的。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谬却又直觉般的念头闪过脑海。
她需要的,真的是一个具体的答案吗?
还是……某种能被看见、被理解的痛苦?
是某种…迟来的…慰藉?
看着她赤红着的眼睛,看着她腹部那可怖的伤口……
在那股浓烈的恶意和怨毒之下,我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悲伤。
恐惧几乎让我牙齿打颤,但我强迫自己压下逃跑的冲动。
僵硬着向前迈了一小步。
在对方错愕甚至是茫然的注视下,我伸出双臂,试探着揽住了她那冰冷沾染着污秽的肩膀。
我用力地抱住了她。
动作笨拙,但拥抱的动作本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身体冷冰冰的,刺骨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恶臭几乎将我熏晕。
她似乎在抗拒,想要推开我。
“……”我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死死地抱住她,仿佛要将自己仅有的一点微薄暖意传递过去。
“抱歉……”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来晚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在为谁道歉,为这残酷的命运?
为无法改变的过去?或许只是……为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巨大悲伤。
恶臭味好像也消失了。
冰冷的躯体在我怀里僵硬着,那股狂暴的怨气和杀意在短暂的凝滞后,渐渐化作一种更深沉的悲泣……
它不再那么尖锐,却更加沉重,如一阵呜咽的风刮过空旷的山谷。
“呜……”她不再试图挣脱,冰冷的脸颊埋在我的颈窝。
那是泪水吗。
湿冷的液体浸湿了我的衣领。
我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双臂都开始酸痛麻木。她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终于,她缓缓拍了拍我的背。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孩子那样。
“你回去吧……”她的声音不再那么嘶哑怨毒,“回去……”
她轻轻推开了我。
这与之前企图挽留我们的态度截然相反。
我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再看她一眼。
可她……就在我转头的瞬间,如同清晨的雾气遇到阳光,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原地。
那股阴冷的感觉,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的火把。
等等……火把?
我低头看去,惊愕地发现,手中火把的光芒,似乎比刚才……更明亮,更稳定了一些。
跳跃的火苗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驱散的黑暗范围也扩大了一圈。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和余悸,继续向前。
这一次,脚步似乎轻快了一点。
“哒…哒…哒…”清脆的富有节奏的拍手声,从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上传来。
是那个跳格子的男童。
他背对着我坐在石头上,小小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手。
“你来了啊。”他似乎知道是我,头也没回,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超脱年龄的淡漠。
我走近几步:“嗯。”
他停止拍手,转过身。
依旧是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但那双眼睛漆黑得如同最深的夜,没有一丝光亮。更令人心悸的是……火光下,他悬坐在石头上的身体下方——空空如也。
他没有双脚。
膝盖以下是虚无的空气。
但经历了刚才的拥抱,似乎对这种残缺的恐惧感削弱了一些。
他漆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我,带着审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竖笛上:“会吹笛子吗?”
我低头看了看那管粗糙的竹笛,老实摇头:“不会。”
我只在万叶兴致来时听他吹奏过几次,自己从未尝试。
“不,”男童固执地摇头,“你会吹的。试试吧。”
我下意识摇头。
“不,你会吹的。试试吧。”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迟疑着,将冰冷的笛子抵在唇下。忽然想起万叶曾教过我的、关于气息运用的皮毛……我试着吹响。
一段断续却意外悠扬的笛声,竟真的从笛子中流淌出来。
“我说吧,你会的。”他安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属于孩童的愉悦笑容,那漆黑的眼瞳里似乎也闪现了一点点微光,“请为我再吹一些吧。几百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肯为我吹笛子的人。”
那种莫名的引导感再次出现。
这一次,旋律变得更加舒缓悠长,古老的璃月小调,我从未听过,却能吹出这般温柔的摇篮曲。
我像一个旁观者,又像一个虔诚的演奏者,沉浸在这奇异的共鸣之中。笛声仿佛成了沟通两个时空的桥梁。
我继续吹奏着,旋律越来越流畅,仿佛这技能早已深埋在我的记忆深处,此刻被唤醒。
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废墟间袅袅回旋。
“这笛子,能送给我吗?”他问。
这笛子本就不是我的。
我默默递给他。
他接过笛子,声音轻得像叹息:“谢谢,谢谢你……请你继续往前走吧。”
他不再看我,只是将笛子抵在唇下,吹奏起来。那笛声空灵寂寥,伴着我,仿佛为我指引方向,又像是在为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