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晨光吝啬地穿透稻妻城上空沉甸甸的云层，只在石板路上投下几片稀薄摇曳的光斑。
踩在黏腻的沾着泥土与黑水的石板路上，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海风特有的咸涩。闻习惯的我已经免疫了混杂着炊烟、潮湿木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腥铁锈气味。
我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双轮推车，穿行在稻妻城清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巷中。老旧的滚轮碾压在地上，时不时刮过淤积的泥泞中，溅起水来。
推车上的木箱，被中森老板特意叮嘱过，上面铺满了湿漉漉但新鲜的鱼。要格外注意，对方是非常挑剔的客人，要是哪条鱼不满意会退货。
冰凉的鱼鳞在晨光下反射出腻滑的光。
中森老板那张总是带着算计的脸和那句“送完货，剩下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别给我惹麻烦”的话，虽然很不喜欢他，但是得之不易的休息时间，我还是蛮期待的。
这次派送，他也只吩咐了我一个人，有人提议想与我交换，但他并不同意。并说我既然解决这么多事情，那么这件事必然妥当处置。
我盯着鱼出神，不就送给餐饮店。然后一整天就休息了吗。可是这玩意儿运到稻妻城，也不算近啊。
罢了，不过是夹缝里艰难呼吸的一口气。
距离上次与鹿野院长谈，已经是上一周的事情了。那天他离开后，中森老板对我的态度不能说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但就是暗戳戳没那么贬低我了。
天色可能有些阴沉。似有大雨倾吐之势。不祥预兆涌入心头，越是离开人群，越是深入无人烟之地。
虽然不能说是被迫害妄想，但我真的有种前面会出现几个强盗拦路什么的。于是，我看到一旁的棍子，决定捡了起来。武器在身，心里还是会比较安心的。
突然，几个看起来落魄但凶悍的流浪武士不知从哪片树丛窜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眼神不善，目标明确地指向我和我的推车。
陌生的外地面孔，有利可图的推车满满一箱的鱼。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并理智地解释：“各位武士大人，我只是个送货的，车上不过是些不值钱的水产…”
虽然目前不清楚他们的来意，但是他们只是拦路未发言，我只能抓紧机会先发制人。
但这群武士根本不听，只觉得我叽里咕噜很烦人，还很用懦弱的态度对待他们，更显得我好欺负。他们挥舞着刀，不耐烦地叫嚣着让我留下货物然后滚蛋。
能跑能跳，我自诩身手还行，虽然打不过，但是跑得快。可问题是，沉重的推车我是带不走的。这车货是中森老板交代的任务，丢了后果不堪设想。对老板来说，八成是货比命重要。
果真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大人……”
就在流浪武士们逼近，我决定用棍子开始最后的博弈，天空一声炸响，是真的炸响，有什么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附近一个废弃的丘丘人炸药桶被什么东西引爆了，巨响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一声洪亮、嚣张、极具穿透力的大笑突然响起：“哈哈哈哈！光天化日之下，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和她的鱼？真是丢脸啊！”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白发赤角，扛着巨大狼牙棒的身影，他站在一个石头上，高高在上地举起棒子把矛头指向流浪武士。
他从旁边的树丛或者岩石上一跃而下，“咚”地一声稳稳落地，激起一片尘土。在他落地的同时，我感觉推车也震得晃了晃。
“好眼熟啊老大……”
“喂！那边的杂鱼！你们的对手是本大爷，荒！泷！一！斗！”自称荒泷一斗的男人……男…人？这真的是人类吗？
他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充满力量感的肌肉，士气十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些武士个个狼狈地倒在地上。
我上下打量着他，没有元素力的样子。
他是真的凭借自身勇气和能力打败的啊。
“想起来了老大……”头朝地屁股朝天的其中一人嘟囔着，“他就是被通缉的那个鬼族！——荒泷一斗！”即使没有神之眼加持，其力量和气势也极其骇人。
一斗扛着狼牙棒，对着逃跑武士的背影大笑：“哈哈哈哈！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吧！记住，正义的伙伴荒泷一斗在此！”
看起来，是个幽默的人。
“喂！快说说，本大爷刚才是不是帅呆了？是不是天下第一最最厉害？哈哈哈哈！”他手叉着腰，得意洋洋地扬起嘴唇，“就算九条那个女人把本大爷的神之眼抢走了，本大爷也照样强。但是，本大爷迟早会让她心甘情愿把本大爷的神之眼还给本大爷的。”
这样吗……
是因为眼狩令的缘故吧。
“呃，你是最最最厉害的。谢谢你。”我真诚地朝他鞠了一躬。但是从刚才的武士口中得知，他是个被通缉的人。依照他现在的行为，他帮助了我。那他是因为什么而被通缉？
他太高大了。需要仰视着。而且，他也很壮实。是两三个我。鬼族……稻妻的狐仙，鬼族传闻，我都听说过一些。如今亲眼看到，其实，也没那么吓人。
他站在我的面前，不断整理着自己的发型，“看来你非常有眼光。”见到他不跑不叫，还说他最最最厉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可，可教。牛？什么玩意……”他挠了挠头，“算了算了。”
他想说的是孺子可教？
“不过……”他突然凑近我，上下打量我，“你……“
“我？”我怎么了？
“那群家伙以多欺少，什么强什么弱，真是叫人火大，真没骨气！而你嘛……”他摸了摸下巴，“不仅很有眼光，胆子还大。不错不错。”他看了眼推车，又看了看我，“看你推车挺有力气，是个好苗子！怎么样，加入我们荒泷派吧！跟着本大爷混，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荒泷派？
那是什么？
鬼族，通缉，神之眼被抢走……难道是什么黑暗组织？但是这种组织找成员都这么随便吗？这和大街上随便逮个人有什么区别。
“我在干活。”
“噢——”他伸出食指，“你是要去稻妻城吧。”
嗯？好跳跃的说话方式。
“对。怎么了？”
“我也要回稻妻城，你一个人推这么多鱼太危险了。本大爷好心送你一程。顺便…嘿嘿，”他眼睛发亮，“本大爷饿了……”
我哭笑不得，但面对这一未曾接触过的种族，还是尽量不去激怒，顺从他。“好。想吃什么，只要不是太贵的东西，我都可以满足你。”他的目的地也是稻妻城，同行对我未尝不利，而他的威慑力确实强。尽管他的模样很扎眼，但此刻远离城区。
听到我的答案，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我要吃团子，棒棒糖也行。”
小孩子心性啊。似乎也没那么麻烦。这样想着，与他走了一段距离后，他撇撇嘴。嫌我推车慢，自告奋勇帮忙推，没等我同意便抢过来推得飞快。推得本就年久失修的推车与凹凸不平的坑洼地面吱呀吱呀作响，我生怕这推车经不住散架。“慢！慢点！”
“荒泷大侠！”
他停下了。
我有些无奈，心里越发确认这就是个看起来成人的孩子。
他一路大声喧哗，讲荒泷派的伟大事迹，吹嘘自己的实力。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也了解了一些。
他说他经常在街头结交朋友，却总是被天狗阻拦。喜欢搞些小活动，比如斗虫相扑，还有吃拉面。但都被该死的天狗以聚众闹事为由，三天五头进牢房。
我几乎不需要刻意的套话，甚至只是想把了解的事情询问他，他便想也不想都告诉了我。虽然很多内容都比较…呃……天马行空，不着边际。
前不久他的神之眼刚被狡猾的天狗偷走，而他也正被天领奉行通缉。
之前不清楚他的心性，我会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在某个地方惹怒了他。但是稍微清楚他的性格并不坏后，我一方面应付一斗的喋喋不休，另一方面紧张地观察周围。
“推车的，鱼腥味越来越浓了，你不觉得吗？”他挠了挠头，嗅了嗅空气里的鱼味。
该怎么说呢。我已经免疫了。这等气味已经不足以让我产生一丝一毫皱眉头的念头。我只关心到达稻妻城，这批鱼货是否还新鲜。中森老板说顾客很挑剔，应该…没事的吧……
一路上倒是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了，而且从他口中也得知一些，鬼族之间的故事。荒泷一斗本是赤鬼一族，但赤鬼与人类算是交好。他比较特殊嘛？
妖怪……
这种印象里只在怪谈小说里出现的生物，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我的面前。实在是……
值得记录。
好在这次一个人来稻妻城，还带了笔记本，可以随时记录。
在接近稻妻城时，一斗会突然警觉起来，他警惕地四周望望，“推车的，有天狗的气息！本大爷先闪了！别忘了我的团子棒棒糖！到卖团子牛奶的小吃摊子找本大爷啊！！！”
我张了张嘴，我甚至都没看见什么人，只见他一溜烟没影了。留下原地愣住的我。
稻妻城，入目的是一棵樱花树。漫天飞舞的樱花瓣，碎成雪那般。行人穿过，卷起地上沾染泥壤的花瓣，说不出的意境。时光好像慢了片刻。
就这么跑了啊。
倒是很像一场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