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此梦太过”的叹息,如同投入沸腾鼎沸的冰晶,瞬间抚平了狂乱的概念风暴。其中蕴含的,并非力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大道本源的明悟与收敛的意志。
笼罩蒙地已久的“梦蝶领域”,那强行将万物拉向无差别混沌的“道蚀”之力,如同退潮般开始消散。不再是崩坏,而是有序的撤离。疯狂闪烁、流转的生死景象稳定下来,虚幻与现实的边界重新变得清晰而稳固,扭曲的光色归于天穹的本色,那些在存在与不存在间挣扎的居民身影也逐渐凝实,脸上带着大梦初醒般的茫然与疲惫,虽然虚弱,却不再是浑噩的梦游者。
蒙泽之水恢复了清澈的流淌,濠梁依旧静卧,只是其上那团代表庄子的变幻光影,此刻变得无比淡薄,几乎透明,只剩下一个宁静而略带疲惫的轮廓。他并未看向林煜三人,而是望向这片重归清晰的山河,望向那些恢复清明的生灵,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释然,有悲悯,也有一丝勘破执迷后的超脱。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 一句微不可闻的《齐物论》箴言随风散去,那光影最终如同晨曦下的露珠,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痕迹。
没有告别,没有感谢,亦无遗憾。只是梦醒,蝶逝,人杳然。
随着庄子意识的彻底收敛与离去,一股精纯而玄妙的感悟,如同领域消散后凝结的甘露,悄然融入林煜的心神。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这片天地、与“物我”关系的理解,踏入了一个新的层次——【物化】。并非庄子那趋于消解的“物化”,而是能够在短时间内,主动让自己的存在状态在“物”与“我”之间微妙流转,一定程度上规避那些针对“自我”或“实体”的概念性攻击,如同化入风雨,匿于山石。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也缠绕上来,那是【梦障】,是深入梦蝶核心、经历规则崩乱的后遗症,偶尔会让他在现实与短暂的梦境碎片之间产生瞬间的混淆,需要以更强的意志力来锚定自身。
领域的余波彻底平息,蒙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哲思的微凉。
然而,这份宁静甚至未能持续一次完整的呼吸。
“嘀——!!!嘀——!!!嘀——!!!”
碑使右眼中的“劫火计数器”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急促警报!那红光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几乎要溢出她的眼眶!
林煜和禽滑素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心神一凛,同时看向碑使。
碑使的身体似乎都因为这过载的警报而出现了瞬间的僵硬,她周身的空间微微扭曲,冰冷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密度在她周身浮现、炸裂、重组,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平静,带上了一种近乎金属摩擦般的肃杀与急迫:
“最高优先级警报!检测到终极偏差源异变加速!能量读数突破历史峰值!坐标锁定:西方,咸阳宫!”
虚拟的光幕在她面前疯狂刷新着令人心悸的数据和扭曲的影像碎片:
【目标:始皇帝——嬴政】
【状态:已彻底融合!】
【融合要素:】
【1. 绝对律法意志,以《秦律》为蓝本,追求覆盖万物、亘古不变之秩序】
【2. 极致权力欲念,吞并八荒、掌控一切的帝王心性】
【3. 扭曲长生执念,抗拒消亡、追求永恒存在的疯狂渴望】
【4. 未知高浓度劫火,性质……解析失败……蕴含……归零特性……】
【形态稳定确认:律令龙帝】
【威胁评估:文明火种面临彻底格式化风险!重复,文明火种面临彻底格式化风险!】
【最终修正任务,强制启动:即刻前往咸阳,阻止……皇帝的‘永恒秩序’!】
光幕中闪过的影像碎片令人不寒而栗:那是一条庞大无匹的、并非血肉之躯的龙影,它的身躯仿佛由无数冰冷、森严、闪烁着黑光的律法条文编织而成,每一片鳞甲都是一道不可违逆的律令;它的利爪蕴含着撕碎一切不服、碾碎一切差异的权力;它的双眼燃烧着扭曲的、追求永世不朽的劫火,那火焰并非灼热,而是带着一种将万物归于绝对静止、绝对服从的冰冷!
这“律令龙帝”的阴影,仿佛已透过数据的洪流,投射到了现实之中。
林煜下意识地望向西方。
天际尽头,咸阳的方向。
在普通人无法看见的层面,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条横贯天际、由无数律条与黑色龙气交织构成的巨影,正以一种缓慢而无可阻挡的姿态,笼罩下来,其所过之处,似乎连天空的色彩、风的流动、乃至时间的韵律,都被强行纳入某种冰冷、僵硬的框架之中。
那不是毁灭,那是比毁灭更可怕的——永恒的禁锢。将充满偶然、活力、痛苦与辉煌的文明进程,彻底“格式化”为一张绝对服从、永不改变的冰冷图纸。
先秦星火,百家争鸣,那些闪耀着智慧与血性光芒的悲歌,那些关于道、关于义、关于爱、关于名、关于逍遥的挣扎与求索……所有这一切复杂而鲜活的存在,都将在那“律令龙帝”的绝对秩序下,失去所有的意义,化为凝固的标本。
一股远比面对老子、荆轲、庄子时更加沉重、更加庞大的压力,如同整个苍穹,轰然压在了林煜的肩头。
他刚刚从“物我之辨”的玄境中脱离,身上还带着【物化】的感悟与【梦障】的困扰,体内百家业债未平,新的考验已至,而且是前所未有、关乎整个文明存续的终极考验。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望向西方的目光收回,眼中之前的种种情绪——疲惫、感悟、困惑——都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凝重、决绝,以及一丝被命运推向浪潮之巅的凛然。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面色沉重的禽滑素,又看向数据流渐趋稳定、但警报红光依旧刺眼的碑使。
“走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力度。
没有时间休整,没有时间消化。
历史的车轮,或者说,那试图将历史车轮彻底焊死的“律令龙帝”,已碾至眼前。
先秦的漫长黑夜,似乎即将迎来最终的黎明,或是……永恒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