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守阁内，雷光渐敛。
那响彻稻妻全境的神谕余音似乎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和一丝丝电离的甜腥味。
九条裟罗单膝跪地，头颅低垂，竭力平复着自己狂跳的心脏。
她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最后那一道，与其说是谕令，不如说是宣告。一道将某位粉毛狐狸与神明自身，与稻妻的『永恒』，彻底绑定的宣告。
『裟罗。』
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与方才神谕中的滔天怒火判若两人。
『属下在！』九条裟罗猛地抬头，眼神中是毫不动摇的忠诚。
『谕令，你都听清了。』影转过身，紫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是！属下必将以雷霆之势，彻查天领奉行！凡有贰心者，勾结外敌者，玩忽职守者，绝不姑息！属下必不辜负将军大人的信任！』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被委以重任的决意。
影微微摇头。
『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忠诚，更是你的判断。』
九条裟罗愣住了。
『天领奉行积弊已久，内部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影的语气没有丝毫教导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哪些人罪无可赦，必须立刻拿下。哪些人可以暂时安抚，为你所用。哪些人是墙头草，需要敲打。这些，需要你自己去判断。』
『我……』九条裟罗的呼吸一滞，她感受到了那份信任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属下明白了。将军大人是希望属下，不仅要做一把锋利的刀，更要成为执刀的手。』
『不错。』影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赞许，『我不会给你具体的名单，那会限制你的手脚。放手去做，出了任何问题，由我承担。』
『属下，万死不辞！』九条裟罗深深叩首。
她直起身，眼神中的激动与决意更甚，但一丝犹豫还是浮现在脸上。
『只是……将军大人，关于第三道谕令……』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属下并非质疑您的决定，只是……』
『你觉得，这会将她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对吗？』影直接说出了她的担忧。
『……是。』九条裟罗坦然承认，『宫司大人智谋无双，但如此一来，所有敌意都会毫不掩饰地集中在她身上。这……是否太过危险？』
影的目光投向窗外，望向鸣神大社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九条裟罗从未见过的柔和。
『那正是我的目的之一。』
『与其让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鼠辈用各种阴谋诡计去暗中窥伺，不如我亲手将她置于最耀眼的阳光之下。』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站在哪里，我就站在哪里。』
『从今天起，鸣神大社的安危，便是天守阁的安危。你，和整顿之后的天领奉行，都要将此作为最高准则。』
九条裟罗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单单是情感的宣告，这更是一道无懈可击的政治铁谕。
它将八重神子从一个“幕后智囊”的身份，直接抬到了“人间之神”的地位。任何对她的攻击，都等同于叛国，等同于挑战雷电将军本人。
这看似是把她变成了靶子，实则是为她披上了一件由神明权威编织而成的，最坚固的铠甲。
『属下……彻底明白了！』九条裟罗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属下立刻前往天领奉行府，执行您的谕令！』
『去吧。』影挥了挥手，『记住，速度要快，手段要狠。稻妻的蛀虫，需要一次彻底的清理。』
『是！』
九条裟Ro领命，转身离去，脚步带着雷厉风行的气势。
空旷的寝殿内，再次只剩下影一人。
她缓缓走到窗边，眺望着远方，那双威严的眼眸中，终于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人类的忐忑。
『神子……你会生气的吧……』
她轻声自语，『又自作主张，打乱了你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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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稻妻城内一处隐秘的宅邸。
室内没有点灯，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砰！』
一只名贵的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疯了！那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天领奉行的一位家老，Katsuie，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直接下达这样的谕令！』
『Katsuie大人，请冷静。』坐在他对面的，是来自勘定奉行的柊家代表，他的声音还算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Katsuie状若疯虎，低声咆哮着，『九条裟罗那个黄毛丫头，现在就是将军的利刃！她第一个要砍的，就是我！就是我们！』
『确实……谁也没想到，雷电将军会突然以如此强硬的姿态回归……』柊家代表皱着眉，『我们都以为，她走出一心净土后，会有一段虚弱期，或者说……迷茫期。』
『虚弱？迷茫？』Katsuie发出一声冷笑，『她现在比五百年前魔神战争的时候还要可怕！以前她只是一把刀，现在，这把刀有了思想，还学会了护食！』
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食”指的是谁。
『那第三道谕令……』一个角落里，始终沉默的商人代表开口了，声音干涩，『诸位，那才是最要命的。』
室内陷入了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她的意志，即是我的意志』……呵呵……』Katsuie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这哪里是谕令，这分明就是情话！稻妻的神明，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向全世界宣告！滑天下之大稽！』
『这不是情话，Katsuie大人。』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房间最黑暗的角落传来，一个穿着至冬国服饰的身影缓缓走出，正是愚人众的代表。
『这是战书。』
他环视着在座的几位稻妻高层，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
『雷电将军在告诉我们所有人，八重神子，是她的逆鳞。她将自己的神性与八重神子的安危绑定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任何试图通过伤害八重神子来动摇雷电将军的计划，都将引来神明最直接、最疯狂的报复。』
柊家代表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的意思是……我们针对八重神子的所有布置，都失效了？』
『不，不是失效。』愚人众代表摇了摇头，『是风险变得无限大。以前，我们对付她，就算失败了，雷电将军也可能因为顾全大局，或者因为她自身的孤僻，不会亲自下场。但现在……只要我们动一动八重神子的手指，等来的，可能就是『无想的一刀』。』
『那我们该怎么办！』Katsuie彻底慌了神，『九条裟罗的刀马上就到脖子了！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吗？』
愚人众代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将军的谕令，只给了九条裟罗调查的权力，却没有给她生杀的权力。最终定罪，还是要看证据。』
『证据？我们的证据早就处理干净了！』
『那……就给她制造一些新的『证据』。』愚人众代表慢悠悠地说道，『比如说，让她查到一些……不该查到的东西。一些直接指向更高层，甚至……指向将军大人自己的东西。』
柊家代表眼神一凝：『你是说……那个诅咒？』
『没错。』愚人众代表笑道，『雷电将军现在看起来威风八面，但别忘了，她身上还缠绕着来自数百年前的怨念。如果让稻妻的民众知道，他们敬爱的神明，自身也正被污秽所侵蚀……你觉得，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九条裟罗是将军的忠犬，她绝不会背叛将军！』Katsuie立刻反驳。
『她当然不会。但是，如果她查到的“证据”表明，解除诅咒的唯一方法，是需要八重神子做出巨大的牺牲呢？』愚人众代表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一边是她誓死效忠的神明，一边是神明宣告要用生命守护的爱人。让这位忠诚的九条家主，去做这道选择题，不是很有趣吗？』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加阴冷、恶毒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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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神大社，后殿。
樱花瓣随着微风，悄然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八重神子正姿态慵懒地侧卧在软榻上，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轻小说。
她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仿佛那足以让整个稻妻天翻地覆的神谕，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耳边风。
『宫司大人！宫司大人！不好了！』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巫女 Kano Nana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
『哦？』八重神子眼皮都未抬一下，『是天塌下来了，还是海水灌进神社了？瞧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比……比那还要夸张啊！』Kano Nana 喘着粗气，『宫司大人，您快去前殿看看吧！外面……外面都乱套了！』
『说重点。』
『将军大人的谕令！』Kano Nana 急切地说道，『全稻妻的人都听到了！现在神社门口都快被挤爆了！有三奉行派来探口风的官员，有各大家族派来的使者，还有数不清的商人和民众……他们都说要见您！说您现在是将军大人的『代行者』，想求您解决各种问题！』
『呵呵，看来我的神社，一夜之间就要变成稻妻新的权力中心了。』八重神子终于放下了书，坐起身来，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宫司大人，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Kano Nana看着自家宫司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都快急哭了，『将军大人那最后一道谕令……那不是把您放在火上烤吗？以后谁想对付将军大人，第一个就会来找您的麻烦啊！』
『担心什么？』八重神子伸了个懒腰，露出了完美的曲线，『担心那个笨蛋把我架在火上烤？她早就这么做了，五百年来一直如此。这次，不过是把火烧得更旺了一些，让所有人都看见了而已。』
她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但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眸里，却闪烁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那个笨蛋……终于学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人了。
虽然方式笨拙、高调，且后患无穷。
但……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她又重复了一遍在寝殿里的低语，只是这次，声音里的甜蜜几乎要溢出来。
『宫司大人？』Kano Nana 没听清。
『没什么。』八重神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慵懒的气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锐利，『传我的命令。』
『是！』
『从即刻起，鸣神大社闭门谢客。任何官员、贵族的求见，一概不见。』
『啊？』Kano Nana 愣住了，『可是……』
『但是，』八重神子话锋一转，『如果是社奉行的神里家主前来，让他直接来后殿见我。』
『是！』
『另外，让神社的巫女们把耳朵都竖起来，我要知道稻妻城里，因为这三道谕令而发生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天领奉行内部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遵命！』Kano Nana 领命，迅速退下。
八重神子走到窗边，看着山下那座在雷光中矗立的天守阁，无奈地叹了口气。
『影啊影，你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也给了我一把最锋利的刀。』
『这盘棋，被你这么一搅和，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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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八重神子最终还是动身前往了天守阁。
有些话，必须当面和那个笨蛋说清楚。
一路之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变化。
以往幕府的士兵见到她，虽也恭敬，但更多是出于对鸣神大社宫司身份的敬畏。
而今天，那些士兵的眼神中，却多了一种近乎于仰望神明般的虔诚与狂热。他们远远地便躬身行礼，甚至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她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影的寝殿门外。
两名护卫如同雕塑般守在门口，见到她，立刻单膝跪地。
『恭迎宫司大人！将军大人已等候多时！』
八重神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寝殿内灯火通明，影正端坐在主位上，似乎是在处理公务，但那双紫色的眼眸，却时不时地飘向门口。
看到八重神子进来，她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让我看看，这是谁啊？把整个稻妻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却躲在这里假装勤于政务？』八重神子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近，语带调侃。
影放下了手中的卷轴，站起身，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眼神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你来了。』
『我能不来吗？』八重神子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有声，『再不来，你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把天守阁的房契写上我的名字，然后昭告天下，说这是我应得的？』
出乎意料的，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你想要，也可以。』
『……』
八重神子被这句回答噎了一下，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一肚子嘲讽都无处发泄。她扶着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影，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我知道。』影的回答很干脆。
『那你知不知道，你那第三道谕令，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弱点。』八重神子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了起来。
影摇了摇头，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动摇。
『不。』
『我是在告诉他们，你是我最坚固的铠甲。』
这句话，如同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在八重神子心中荡起了层层涟漪。
她愣住了，那双总是带着狡黠与慵懒的粉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过了好几秒，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节奏，轻轻一笑。
『你这张嘴，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油腔滑调了？是跟一心净土里的石头学的吗？』
『我只是说出我所想的。』影的表情依旧认真，『有你在，我才能毫无顾忌。』
八重神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影的脸颊，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好吧，『说出所想的』将军大人。』她的声音变得很轻，『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全世界都能听到的方式？这不像你。』
影没有躲闪，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流连。她覆盖上神子的手，将其握在掌心。
那双威严的紫色眼眸中，此刻倒映着的全是神子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压抑了数百年的，深沉如海的情感。
『因为我害怕。』
影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八重神子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的真实。
八重神子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当我感觉到你的生命气息，因为那些诅咒而变得微弱时……』影的指尖收紧，『当我意识到，那些我看不见的敌人，正在用我无法理解的方式伤害你时……』
『那种可能会永远失去你的恐惧……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五百年前，我失去了真。我告诉自己，那是为了守护稻妻，是必要的牺牲。我用『永恒』这个概念，将自己封闭起来，以为只要规则不变，就不会再有失去。』
『可我错了，神子。』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苦的哽咽。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永恒』，如果不能守护我最珍视的人，那它就毫无意义。』
『我的永恒里，不能没有你。』
『所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听清楚。』
『动你，就是动摇我的根基，就是毁灭我的全部意义。』
『我不管他们用什么阴谋，耍什么诡计。面对绝对的力量，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就是要用最笨拙，最直接，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告诉你，也告诉他们……』
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寝殿之内，一片安静。
八重神子静静地听着，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眶。
她看着眼前这个笨拙地剖白着自己内心的神明，这个在外面威严冷酷，在她面前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的影。
她布局五百年，引导她，刺激她，逼迫她，就是想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可当她真的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份领悟说出来的时候，那份冲击力，还是让这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狐狸，感到心尖发烫，灵魂震颤。
许久。
八重神子才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有无奈，有宠溺，有感动，还有一丝得逞的狡黠。
『笨蛋。』
她踮起脚尖，凑到影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以为我布局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来上演这种苦情戏的吗？』
她的气息拂过影的耳廓，带起一阵战栗。
『不过……』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熟悉的，小恶魔般的笑意。
『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了。但是，你搅乱的棋局，弄出的烂摊子，都要由你亲自来收拾。』
『好。』影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今往后，我的所有决定，都要先听取你的意见。』
『这个嘛……可以考虑。』
『还有……』
就在这温馨而暧昧的气氛即将达到顶点时，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护卫紧张的通报声。
『将军大人，宫司大人！社奉行神里家主紧急求见！』
影的眉头微微一皱。
八重神子直起身，恢复了鸣神大社宫司的仪态，淡淡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门外的护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情报的内容极为严重。
『神里大人说……有关于盘踞在您身上的『祟神』诅咒的……紧急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