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深处,一处人迹罕至的古洞,隐匿于云雾缭绕的险峰之间。
洞口藤蔓垂落,如翠绿帘幕,内里却别有乾坤,清气充盈流转,乃是一处上佳练气之所。
沈浪盘膝坐于洞中一方平滑如镜的青石上,周身气息尽数收敛,仿佛枯木顽石,与这天地自然融为一体。
他依照陈抟所传《大梦心经》无上法门,灵台放空,神识渐沉,不执着于念,不挂碍于物,心神恍兮惚兮,缓缓坠入那深不可测、光怪陆离的梦界轮回之中。
……
意识恍惚间,周遭景象骤然变幻。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眼前是惨白的灯光和无影灯。
耳边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焦急的指令。
“血压下降!” “电击准备!” “再来一次!clear!”
沈浪,或者说,此刻他回来了,实习生华丽转为主治医师“沈医生”,正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一场持续了数小时的大手术。
汗水浸透了刷手服,口罩下的脸庞写满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
手术终于结束,病人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他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走出手术室,面对家属期盼又恐惧的眼神,简单交代几句,便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
窗外,天已蒙蒙亮。又是一夜无眠。
这是他作为外科医生的日常。
高强度的工作,巨大的压力,微薄的薪水,还有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评职称、论文压力……曾经的理想和热血,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褪色。
他结婚了,有了孩子,贷款买了房,每天在家庭、医院、学校之间奔波,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
曾经的仗剑江湖、逍遥天地,仿佛只是少年时代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偶尔在深夜加班结束后,独自一人坐在车里,他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巨大的空虚和迷茫,仿佛自己不该属于这里,仿佛遗忘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但那念头总是一闪即逝,很快又被第二天的闹钟和琐事淹没。
岁月流逝,他鬓角染霜,身体渐感力不从心。
送走了父母,看着孩子长大离家,与伴侣的关系也从激情归于平淡,甚至时有龃龉。
终于,他老了,病倒了。
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凋零的树叶,感受着生命力的飞速流逝。
弥留之际,一生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那些不甘、遗憾、平凡和微不足道的喜悦交织。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那一刻,一个清明无比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这一切……都是梦。”
“我是沈浪……我是逍遥子……我在练《大梦心经》……”
巨大的荒谬感和释然感同时涌上心头。
恢复神识了,但这加班费和职称算是白挣了。
他最后想到。
意识再次沉沦。
……
下一瞬,他发现自己弯弓搭箭,身处大漠风沙之中,耳边是马蹄声嘶喊声,身旁一个憨厚的少年正大声叫着“郭靖哥哥!”
神马,我特么成了郭靖……
又一世,他仿佛是个落魄的酒鬼,手中握着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刻着一个女子的木像,心中充满了无法排遣的寂寞与悲伤。
这剧情我熟。他暗自嘀咕。
世界如同走马灯般旋转。
他时而是科幻世界中操控庞大机甲、纵横星海、与异星种族搏杀的冷酷战士;
时而又成为奇幻大陆上于古老高塔中吟唱玄奥咒语、沟通元素能量的法师;
他曾是九五至尊、权倾天下、却孤家寡人的帝王,也曾是衣衫褴褛、匍匐于尘埃中乞讨、受尽白眼的乞丐;
甚至有一世,他并非人族,而是一头在莽荒原始森林中依循本能、为生存而浴血搏杀、守护领地的巨虎,体验着完全不同的感官世界。
百世轮回,千般身份,万种人生。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权力、财富、知识、力量、亲情、爱情、友情……
世间万象,众生百态,他皆以不同身份深入其中,淋漓尽致地体验了一遍。
起初,这些经历还会带来冲击和迷惑。但随着轮回次数的增加,那一点本我灵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稳固。
他开始能以一种超然的视角,同时体验着“梦中身”的沉浸感和“梦外我”的清醒感。
他体会着凡人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也体验着不同文明、不同物种的生存法则和情感模式。
他的心智在一次次的极致体验中被反复锤炼,如同百炼精钢,去芜存菁。
不知过了多少世,多少轮回。
终于,在一世终结、新一世未生的那个短暂“间隙”,所有的记忆、所有的体验、所有的感悟轰然汇聚、融合、升华!
无边无际的梦界虚空之中,仿佛响起一声贯穿过去现在未来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彻悟的欢欣与无比的坚定。
“我为医者,救死扶伤是道!”
“我为侠客,快意恩仇是道!”
“我为帝王,治国安邦是道!”
“道在万物,道在天地,道更在我心!”
“百世轮回,非是迷失,而是洗练!今日——我知我是我!”
“此乃——真道心!”
宏大的意念如同光明的风暴,席卷梦界。
古洞之中,沈浪蓦然睁开双眼。
眸中不再是以往的深邃慵懒或偶尔闪过的沧桑,而是一种亘古不变的平静与澄澈,如同历经万古风雨打磨的琉璃,纯净无瑕,映照大千世界,却无一物可以滞留。
洞外,山花烂漫了几度,秋叶飘零了几回,或许已过去数年,甚至十数年。
但对于沈浪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
他缓缓起身,周身气息圆融无碍,念头通达无比。感受着体内生生不息的长春真气与浩瀚如海的精神力量,他微微一笑。
自此,道心铸成,坚不可摧。
长生路上最大的魔障,已在他这百世轮回的锤炼下,烟消云散。
就算以后他真的永生不死,也不会陷入像帝释天那样的疯狂。
他依旧是沈浪,是逍遥子,但已超越了曾经的沈浪和逍遥子。
“梦醒了,该继续上路了。”
他轻声自语,步履从容,走出了古洞。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青衫依旧,人却已焕然一新。